第三卷 共逐鹿 第423章 燕歌行

數日前,信都郡以北的河間國。

河間是一個小郡國,只有四個縣,總人口不超過二十萬。傳國時間倒是挺長,從漢景帝的兒子河間獻王劉德開始列為諸侯,劉德雖然只有區區十二個兒子,但八代下來,繁衍的子孫數百上千,也算河北一大土豪。

上個月馬援拿下信都後,便讓搞統戰很有一手的繡衣都尉張魚北上河間,招撫當地殘餘的豪右著姓。

說來神奇,河間劉姓對魏軍到來竟是持歡迎態度,只因去年銅馬還是流寇時,頻繁進攻河間,末代河間王甚至被銅馬殺死,還掛到了旗杆上!

等劉子輿控制銅馬後,河間宗室哭唧唧地跑去告狀,希望嗣興皇帝給他們一個公道。豈料劉子輿非但不懲罰銅馬,甚至將攻下河間的上淮況封為王來統治此地。

「這皇帝胳膊肘怎麼往外拐,一定是假劉!」

聞訊後,河間劉頓時炸鍋,又聞魏王在邯鄲赦趙劉而不誅,於是就出現了滑稽的一幕,這群大漢宗室居然連夜綉了魏旗,積極歡迎張魚來接收各縣,早日趕走銅馬。

河間北接幽州,南臨青、濟,水陸衝要,滹沱沸浪,橫漳騰波,不過張魚來此卻不是為其地利,而是為了糧食。

信都以南的糧道被城頭子路襲擾,運輸能力大大下降,馬援遂讓張魚試試看,在河間能否搜到沒被銅馬搶盡的糧秣,就近緩解壓力補給。

按理說河間郡陂澤沃衍,宜於耕植,也是個產糧郡國,但連續兩年戰亂幾乎絕產,曠野除了賊就是兵,見不到普通百姓,連躲在塢堡里的豪強徒附都瘦巴巴的。

張魚親自走了三個縣,收穫寥寥無幾,只能犯愁:「糧沒多少,鹽卻繳獲了好些。」

畢竟河間東面就是渤海郡,自身也有些許鹽滷池,如今也只能將這一車車鹽滷送去湊數了。

「還有西邊武隧縣未搜。」

張魚不死心,聽說河間最西邊的縣靠近滹沱河,田畝最多,人口最眾,遂決定親自帶兵去看看。

然而未到武隧縣之際,本已和張魚接上頭,表示願意歸附的縣豪卻狼狽地跑來哭訴,說被一支「銅馬軍」打了。

「是真的銅馬,騎兵甚眾!恐怕有數百之眾,直接沖入縣城,燒殺擄掠無所不做。」

「銅馬怎會有這麼多騎兵?」張魚自己就是干情報的,表示懷疑:「莫非是上谷突騎打到河間了?」

他知道魏王還安排了一支「北路軍」,但據張魚所知,上谷兵還被阻在幽州一帶,莫非是有了進展,前鋒抵達了?

張魚遂派人去武隧縣一探究竟,前哨抵達縣城時已是傍晚,對面讓其對口令,尖兵們哪知道啊,於是就挨了一陣猛烈的箭矢。加上雙方一邊魏地方言,一邊是口音濃重的幽州土話,雞同鴨講,一言不合遂打了起來!

這便是張魚抵達武隧縣後看到的情形,雙方已經打出了怒火,完全沒有對話的可能。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魏軍以為對面人少,想趁著敵人夜晚不好使用騎兵,一舉破城。而對方也毫不相讓,黑暗中雙方越打越猛。魏軍連續發起三次衝鋒。第三次終於攻上了城牆,雙方展開慘烈肉搏戰,最後還是被攆了下來。

打了半宿,魏軍因為熬不住嚴寒和傷亡先收兵後撤,張魚只覺得納悶極了:「銅馬士氣大不如前,尤其是守備縣邑的散兵游勇,更是一觸即潰,今晚這些敵虜,怎如此經打?」

張魚遂做了初步判斷:「看來不是上谷突騎,恐怕是幽州仍有助劉子輿者,發生力軍南下助陣啊!」

這是十分重要的訊息,張魚立刻令人去信都通知馬援提防北邊來敵,他自己則琢磨著,要在河間發動豪強相助,拖住這支敵兵,不要讓他們加入戰場。

他帶來河間的人不多,只能暫且撤離,張魚一宿沒合眼,到次日天色將亮時,才稍稍眯了會……

但就是這短短的鬆懈,等他在劇烈的鼓點中再度睜眼,發現己方居然被包圍了!

來自幽州的突騎披著氈衣和毛茸茸的氈帽,何止數百啊!幾有二三千騎之眾,只要他們願意,絕對能將張魚這千餘人聚殲於此!

張魚額冒冷汗,就在他以為自己要為大魏殉國時,對面看清楚他們的黃巾和旗號後,卻派人來招呼。

「吾等乃漁陽突騎,舉義旗,南下助魏滅漢。」

「誤會,是誤會!」

漁陽突騎原本只是按照吳漢的計畫,來河間搶一波糧食,補給軍隊,豈料剛打進縣城,才吃飽飯,佔了民房,騎吏們搶了豪家女眷,想趕在大戰前快活一番時,卻在武隧和一股「漢兵」碰上,一番交戰下來,雙方各有損傷。

吳漢帶著大隊人馬抵達後,認為不可讓這支兵將漁陽突騎南下的消息傳出去,遂親自引兵來追。

眼下吳漢縱馬出陣,與張魚見了面,漁陽突騎昨夜殺了張魚幾十個手下,吳漢卻跟沒事人似地,笑道:「難怪,我還在想,與匈奴作戰,同烏桓血拚,也沒這麼難打,原來是大魏王師,是自家人啊!」

誰跟你是自家人!

張魚方才已經驚得做好自刎殉國打算了,眼下一看似友非敵,頓時又氣又喜。

氣的是漁陽突騎下手極狠,張魚損失不小,上一次遭友軍進攻差點全軍覆沒的,還是竇周公。不過對面甲騎精銳,不是越騎營那些廢物能比的,或許能派上大用場。張魚也不好痛斥這個叫「吳漢」的漁陽太守,將他又逼到劉子輿那邊去,只在問清楚緣由後,以魏王親信的口吻道:

「我奉國尉馬將軍之令來河間征糧,如今糧食為貴軍所食,這也就罷了,還殺傷我上百麾下,雖是誤擊友軍,但吳太守也實在是太過莽撞了。」

痛擊友軍是自第五倫在新秦中時就有的優良傳統,但經過越騎營與竇融的事後,魏王親自定了一條軍規:不提前通報進入戰場被友軍誤打,活該,但若是確認身份後還「誤傷」友軍的,也要被懲處。

「如今倒是有個將功贖過的機會。」

張魚指著南方道:「馬國尉正駐兵信都城,吳太守不妨隨我去拜見。」

吳漢一一詢問張魚東線戰事及魏王對戰役的具體的安排,然張魚為人謹慎,吳漢說什麼「心慕魏王,殺漢守,自表為太守」,實在是可疑,甚至不能確認漁陽突騎降魏真偽,這些軍事機密豈能細說?

張魚只想將吳漢騙到信都郡馬援軍中,扣住此人,讓馬援直接接管突騎!

然而吳漢亦不輕許張魚,只道:「既然馬國尉與銅馬對峙於漳水之畔,那我親將騎從走側翼襲其後,而馬國尉以正合之,必能完勝!只要打穿東路,魏王的河北之役,離全勝也不遠了!」

不行!萬一抵達戰場後,吳漢忽然反水,助銅馬襲魏軍該如何是好?張魚堅持己見,非要吳漢先入魏營,吳漢也留著心眼,表示戰機一瞬即失,不容耽誤。

完全陌生的兩支軍隊,想建立信任何其難也,更何況是開釁有了死傷後,將領還能假模假樣交談說話,他們屬下看對方的眼神,就只有濃濃的恨意了!

雙方就這樣扯皮半晌,最後不歡而散,決定各打各的,省得今天這樣的「誤會」再度發生。

張魚多疑,還是得將這漁陽突騎視為潛在的敵人,向馬援示警。

而吳漢也有自己的想法,暗道:「我若隨汝入馬援大營,就算不被扣下,功勛多寡有無,就得馬援說了算。大丈夫寧為雞口,毋為牛後!」

他吳漢既然要投靠魏王,就不打算給人打下手,要做,就做與馬、耿、景等大將平起平坐的方面之帥!

但吳漢對軍爭亦頗為敏銳,粗中有細,知道何為大局。

漁陽突騎加入東線戰場,確實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吳漢遂下令道:「讓掉隊後至的一千騎留在漳水一線,保持與張魚聯絡,適當之時,給那馬援助助陣,省得事後彼輩向魏王告狀。」

「其餘三千,在河間多掠糧食,吃飽喝足,繼續隨我向西!」

從張魚口中知曉銅馬東路軍所在後,吳漢決定稍稍更改一下計畫。

「既然銅馬軍在漳水以東,那其糧道救援,必在漳西!」

光去下曲陽城堅城外嚇嚇劉子輿可不夠,吳漢打算,順手將銅馬的大動脈也給切了!

吳漢回過頭,看著趕了幾百里路依然士氣未衰的漁陽突騎,他們皆燕地男兒,一開口就是慷慨之歌,頓時雄心更壯。

「有此三千騎,幽冀可橫行!」

……

吳漢是一往無前的橫行猛衝,來自幽州燕地的另一位將軍,麾下也是三千人,卻是暮氣沉沉,滿腹躊躇。

臘月中旬,常山郡北部,耿況回首望去,綿延橫向的山脈峰巒如聚,上頭覆蓋著冰雪,像守衛平原的巨人。

而他們拼死拼活也無法攻克的常山關(今拒馬關),依然穩固。

常山關是蒲陰陘最大的隘口,若能破開南下,從山區到平原,順著河流,區區二十里下坡路可至。

然而天下險塞畢竟需要尊重一下,耿況終究未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