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412章 抓大放小

「過去一年,河北形勢錯綜複雜,劉子輿竟成了銅馬帝,真定王勢力膨脹後又急劇萎縮,廣陽王誰勢大加入誰……」

這是魏王親臨河北後,對此地各路土王的評價,不過要論最慘的勢力,第五倫很願意將這一獎項頒發給劉林。

擁立劉子輿的是他,最初也曾擁有挾天子以令河北的勢頭,然而卻在向東擴張的路上,遇上了戰鬥力不俗的銅馬,竟是一步都擴不出去,反倒是自家郡縣陷落不少。

最後,一手扶持的劉子輿也跑了,劉林失去這王牌後,被真定王和耿純、馬援南北夾擊,數月之內,地盤悉數丟失,如今只剩下其大本營邯鄲,以及由趙地大豪強控制的襄國城。

作為王莽時期的「五都」之一,邯鄲不但有繁榮的經濟,也有易守難攻的城防。戰國時,圍魏救趙、邯鄲之戰,都是決定天下局勢的大仗,不論是一度強盛的魏武卒,還是打完長平之戰後士氣正盛的秦國,都曾在這座城下吃了憋。

所以對邯鄲的圍攻是一項漫長的活計,第五倫從關中帶來了大批工匠,製作新的攻城器械,剩下的就是熬耐心。

魏王將大本營設在邯鄲郊外的馬服山,作為太行余脈,也是邯鄲畿內的至高點,壯美奇麗,山勢綿延地方數十里,是邯鄲的天然屏障。

置軍於此,可以截斷一切北面來援的敵軍——如果還有人願來救趙王劉林的話。

你別說,斥候散出去後,發現還真有一支隊伍游弋在周圍,向此處靠攏,打的也是「劉」字旗,卻不是來救劉林,反而是來向第五倫請降的!

「劉姓?中山靖王之後?」

魏軍北上邯鄲後,趙地豪傑來投者不少,第五倫沒工夫一一接見,但一聽此人報上的名號,魏王面色微異,破例讓來降者拜謁。

卻見來人年紀二十六七,容貌不俗,長七尺有餘,耳垂很大,雙手近膝……

他朝第五倫叩首,有些緊張,結結巴巴說起自己的身份。

且說孝景皇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劉勝;勝生陸城亭侯劉貞……一直傳到第七代,便是安國侯劉建。

根據劉建自述,他家上一代就失去爵位,但恰逢王莽做了安漢公,為籠絡人心,對劉姓宗室可謂是極其厚待,採取了「興滅繼絕」的政策,僅僅不到一年的時間,王莽就復了四十餘位劉姓宗室的王侯爵位,劉建就在那時候成了安國侯,封地在中山。

只是王莽代漢建新後,就露出了真面目,所有劉姓王子侯「皆降稱子,食孤卿祿,後皆奪爵」,繞了一圈,又成沒爵位的普通豪強了。

但經濟實力卻仍在,這些地方實力派對王莽由感激變為仇恨,各地反新軍隊中,都有他們的身影。

這劉建也參與了去年的反新:「小人投了趙王劉林,恢複安國侯身份,但安國地處中山,是真定王的地盤,竟不允小人返回,於是只能掛著空爵,在巨鹿郡大陸澤畔帶著徒附屯田。」

但沒想到的是,北漢內部爆發了鬥爭,殃及池魚,劉建僅存一個鄉的地盤被銅馬別部所破,糧食搶走,他眼看這嗣興皇帝劉子輿依靠銅馬渠帥,卻不管他們的訴求,一怒之下,也不管自己姓啥了,只跑到南邊來投魏。

第五倫讓人一清點,這劉建只帶來了百把人,實在是夠少。

但他卻是河北第一個來降的劉姓侯爺!

第五倫沒有急著下定論,對劉建的處置,將成為魏國如何對待各地劉姓的先例,遂在行營召集隨軍的大臣們,想聽聽他們的意見。

丞相司直黃長認為,既然劉建只帶了百餘人來降,給他一點絲帛賞賜,打發去做個富家翁即可。

文官考試排名第二,如今在典客署做行人的伏隆卻有不同的看法:「大王,臣以為,應當破例,按照以縣降者封為伯的規矩,給劉建封伯爵,並且讓人將此事在河北廣泛傳播,大書特書,他日我軍北上,亦可令劉建隨軍,部眾則打散安置。」

第五倫沒有下場,讓二人說說各自緣由,將這問題討論更深一些,勿要淺嘗輒止。

黃長得令,看向伏隆:「伯文是想以此為例,招撫河北諸劉?但大王親臨冀州,便是要滅漢!諸劉視魏為國敵,不可共戴天,豈能以劉建一個孤例,就以為彼輩可為我所用?」

「劉姓並不一定忠於漢家。」伏隆糾正黃長這一固定觀念:「漢初時,念亡秦無分封之弊,效仿周朝,封建親戚,以屏蔽漢室。設想一旦中央受脅,封國和王子侯們便會齊心協力討伐叛逆,維護劉氏正統。」

「然而從文帝時起,諸侯就動亂不休,哪怕漢武之後,尚有燕刺王、廣陵厲王等謀逆,王子侯們也與朝廷離心離德。到了王莽代漢時,更有大批劉姓公然站出來支持!」

國師公劉歆就不提了,很多劉家宗親數典忘祖,得了小恩小惠之後,便覺得王莽對他們比漢家皇帝還好,紛紛為王莽站場,在他成為安漢公、攝皇帝的過程中出力甚多。

到了後來,不少不要臉的劉姓更是胳膊肘往外拐,吹捧王莽的功績足以震爍古今,把起兵征討王莽的人說成是叛逆國賊。更有信誓旦旦說高皇帝託夢,說自願將天下傳給王莽的……

大漢末年鬧劇頻出,到頭來,劉邦的子孫竟然幫著外人篡奪了大漢江山,漢高泉下有知,怕是能氣活過來。

「劉姓有助王莽代漢者,此十二也,有舉兵反者,此十一也,有事不關己茫然旁觀者,這種人最多,約佔十分之七。於此輩而言,什麼祖宗國統,都不如眼前利益緊要。」

伏隆點出了問題的關鍵:「倒不如用這無足輕重的劉建作為馬骨,告訴幽冀諸劉,大王雖欲滅漢,然並不打算盡誅諸劉!」

「整個冀州,前漢時十個郡國,一共九十六個縣,分封了王子侯國三十五個,超過三分之一。儘管王子侯們多如劉建家一般,丟了侯位,但縣中人口、財富仍然控於其手,銅馬軍雖號稱佔據數郡,但落到具體的縣、鄉上,諸劉及河北豪強仍能保於塢塞,抵禦銅馬,觀望形勢。」

「臣聽說,銅馬肆虐,諸劉及河北豪右亦受了不小損失,這才有劉建寧可投魏之舉。若諸劉見大王能賞降者,必盡棄劉子輿而歸服,攻略河北可事半功倍。」

伏隆說完侯,黃長卻在心中冷笑,覺得此子雖然素有才名,但進入仕途時間尚短,還不會猜魏王的心思啊。

於是他反擊道:「伯文只提了新莽代漢時諸劉表現,卻忘了彼輩在新末時的作為!王莽對劉姓可謂寬大,然懷恨在心者不乏其人,劉伯升、劉林、劉楊等皆如此,貪得無厭,眼下諸劉迫於銅馬來投靠,事後覺得不滿了,卻會反咬一口!」

在黃長看來,王莽當年錯就錯在對諸劉太仁慈,只剝奪了他們的政治地位,卻未將其從紮根的地方上連根拔起,才埋下了無數隱患。

伏隆可算明白黃長沒明說的意思了:「司直,若是對河北劉姓喊打喊殺,可能會將其逼到劉子輿與銅馬一方。」

幽冀劉姓同仇敵愾,團結在劉子輿身邊,豪強武裝和銅馬軍結合,河北戰役可能會持續更久,讓魏軍付出更大犧牲。

可黃長卻認為這點犧牲是值得的,諸劉本就隸屬於北漢,與魏敵對,幫他們下決心效忠里劉子輿又何妨?伏隆說得沒錯,冀州十郡有三十多個縣被諸劉控制,那才更要趁此亂世,將其徹底剷除!

伏隆勃然色變,也不管黃長了,只看向第五倫:「大王,即便是暴秦,也沒對六國王族趕盡殺絕啊,何不效周武王,厚遇二王三恪,天下皆服。」

黃長則笑道:「大王,哪怕如周朝一般寬待殷族,武庚該反,還是反了!」

眼看二人馬上就要離開具體事情,東拉西扯,吵到三觀上去了,第五倫遂叫停了這場爭論。

「二卿之言,余兼取之。」

即便刨除「將敵人搞得少少的」這一鬥爭原則,第五倫心裡,也從不認為血脈和姓氏有原罪。狹窄的族姓主義是沒前途的,從夏到新,改朝換代就沒針對前朝王室搞過大屠殺,到他這更不會開歷史倒車。

「就依伯文之言,特封劉建為伯,往後有劉姓來投,和其餘人等一視同仁,獻縣者皆可為伯、子之爵。」

但黃長的提議也不能不考慮,魏王在魏郡、關中大肆打擊豪強,即便是騎牆的著姓,也要大興冤獄打為叛逆,好收其土地分給兵卒,怎可能到了河北就忽然心慈手軟起來?

但河北戰役,打的是短期的軍事勝負,第五倫對南方的赤眉共和國、吳王秀更加在意,想儘快結束此處戰爭。

而拔除本地諸劉,則是一項長期的任務,眼下要抓大放小,先將劉子輿及真定王、趙王這些大勢力摧毀,他們留下的肉就夠第五倫吃飽了。至於其餘的小蒼蠅,沒了大諸侯將他們捏成一團,更容易各個擊破……你問打完仗如何網羅罪名?就像漢武帝一口氣削了一百多個侯一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這世上不存在某個族姓擁有原罪,必須徹底消滅;但也不意味著,因其族姓血脈就高人一等,劉姓也好,被第五倫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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