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398章 平林

七月下旬,商於六百里之地已盡入岑彭手中。

沿著商縣往東南走,便是沿著丹水河谷開闢的狹窄道路,東接熊耳諸山,數百里內,普遍是大山長谷,崎嶇難行。來自關中的輜重部隊推著獨輪小車,上面滿載炒麵和箭矢、雨具,源源不斷送入大營。

平林將軍岑彭從魏軍營壘向東眺望,能隱約看到伏牛山脈的翠綠峰巒,西南則是秦嶺大巴山的余脈。

越是往南,兩大山系就越是併攏,在兩處山巒最接近的隘口,則赫然有一座雄關……

武關建立在峽谷間一座較為平坦的高地上,北依高峻的少習山,南瀕丹水。關城用夯土築成,亦有磚石為基,牆垣長兩里,延山腰盤曲而過,幾乎嚴絲合縫地將出入關隘的道路完全堵死!

「這武關扼秦楚之交,據山川之險。春秋之時,此地非秦所有,秦未得武關,故不可以制楚,如今的形勢亦是如此。」

武關成了岑彭前進道路上最後一顆釘子,只有拿下此地,魏軍才能盡取強秦橫掃六合之勢。

然而武關巨防,一夫守壘,千夫沉滯,可不是三五天就能攻下的。

也算岑彭趕上了好時候,武關守將,綠林創始人之一的王鳳,帶著萬餘兵尚欲死戰,身後卻傳來了赤眉入宛,更始皇帝南逃的消息,士氣頓時大落。

這導致王鳳不得不提議,願與岑彭在魏軍營壘與武關中間的空地上會面。

岑彭麾下鄧曄等部將勸他:「平林將軍,或許有詐。」

「使詐也是彼輩吃虧。」岑彭卻欣然同意,他們沒時間慢慢磨,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今日秋高氣爽,岑彭穿戴好甲胄後,帶著少許扈騎離開大營,來到兩軍之間的粟田中,這兒有一株遭遇烈火的大楊樹,枝幹都被砍走,像極了戰後餘生的商於古道。

王鳳也只帶了兩個隨從,輕騎而至,騎著匹粟色的馬兒,等離得近時,岑彭才看到他布滿血絲的雙目,想必這位綠林的「商於王」已經夜不能寐好幾日了,只不知是因為兵臨城下的魏軍,還是他那不爭氣的皇帝。

「王將軍。」

岑彭不稱對方王號,因為魏國目前只與蜀王建交相王,不承認更始政權,連帶劉玄手下二十多個王也統統無視。

「岑將軍。」王鳳在數步外勒馬停下,也朝岑彭拱手,態度恭敬。

這不是二人第一次見面,當初岑彭與嚴尤守宛城,王鳳作為主將指揮進攻,數次登上城頭,但都被岑彭攆了下去,如此數月,王鳳損失慘重,不得不請劉伯升出面再攻,他自己則調去了昆陽,蹭到了劉秀的大勝。

可那場仗,終究還是岑彭輸了,他們孤立無援,人心盡失,昆陽的豬隊友送了三十萬,最後連京師都沒了,皇帝出奔,只得投降。

事後,王鳳作為勝利者,提出要殺了岑彭,被劉伯升阻止才作罷。

可才短短一年多時間,形勢卻全然翻轉,輪到王鳳感受這種處境了。

同樣是豬隊友屢戰屢敗,同樣是都城淪陷,皇帝出奔,孤軍奮戰,左右無援……

王鳳只故作笑容道:「麾下渠帥都說不能相信魏將,唯獨我說,岑君然乃信士義士,守宛地孤城半年信而不失,豈會有欺?」

岑彭不置可否,只道:「此番和談,難道不是王將軍先射書邀約的么?」

話雖如此,但王鳳還是想為己方多爭取些價碼,遂道:「只是不想兩邊將士多有傷亡罷了,否則以武關堅城,我軍尚有戰士萬餘,像君然當年一般,守上半年亦不在話下!」

「好大話。」

岑彭卻搖頭,指著身後魏營中高聳的巨大器械道:「只要再過數日,拋石巨車便將建成,此車乃少府巧匠所制,名曰霹靂車,推至武關城前,每日發石上百,若雷霆之下,人牆皆碎,王將軍想要試試么?」

「而王將軍所見這萬餘魏軍虎賁,不過是區區前鋒,關中人口繁盛,隨便都能徵召三萬五萬來援。」

岑彭笑道:「若是王將軍覺得不服,你我各自歸營,勒兵鳴鼓相攻,就像上雒、商縣的兩場仗一樣,決其勝負,不欲強相服也!」

王鳳頓時啞然,兩軍之前就打過兩戰,孰勝孰敗自不必說,若非敗得太慘,他也不會落到今日窘境。

「更何況。」岑彭直接揭了王鳳的老底:「王將軍以為我不知?這幾日來,溜出關投降者絡繹不絕,都說赤眉已入宛,汝主已棄都而亡,就算我在此空待半載,赤眉軍能給將軍半年么?屆時內無糧秣,外無援兵,東西兩面夾攻,難說就會有將校為了活命,割掉將軍的首級請降!到那時,悔之晚矣!」

王鳳泄了氣,只咬著牙道:「王鳳願放下兵戈,歸附魏國,只不知魏王會如何待我?」

岑彭拿自己舉例子:「岑彭亦是降將,你看魏王是如何待我的?」

「君然不同,你與魏王是故交。」

王鳳開始談條件:「我能得侯么?」

「魏國自有制度,我說了可不算。」岑彭大可像馮衍一樣漫天許諾,但他性情重信,除了用兵時使詭道外,連談判都不想欺騙對方。

「自今年正月起,魏王嚴格了規制,除卻開國創始元勛的十八侯外,非軍功、獻土不得封。」

「若是將軍早一個月降,以商於六百里獻上,則必能入侯位。」

岑彭道:「可如今只是一座武關,方圓不過六里,就不一定了。」

王鳳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羞辱,憤懣道:「我在漢可是王,難道到了魏,竟不配做一個侯?」

岑彭直言不諱:「不論是數量還是實際封賞,綠林之王,還真不如魏國之侯金貴。」

「再者,綠林二十餘王,其興也勃然,可其亡也忽然,有的死於赤眉刀下,有的流落荒野為寇,最後能保全富貴的又有幾人?王將軍該知足了!」

「將軍若能歸附,定能封伯,至於往後,就看將軍能交給魏王多少兵丁,招徠幾許綠林殘部了!」

二人駐馬在那談了許久,又商量了綠林降兵的問題,王鳳試探著想要繼續掌管這些兵卒。但岑彭堅持要他交出兵權,先去拜謁魏王,之後是像校尉鄧曄那樣得到信任,重新掌管舊部,還是打散整編,全由魏王決斷。

口都說幹了,岑彭卻半步不讓,這讓王鳳頗為煩躁,可打又打不過,拖也拖不起,連另選門戶的機會都沒有。

武關城裡糧食快絕了,而岑彭軍中每天都有來自關中的補給,再耗下去,他可能連這個價位都賣不到了。

王鳳最終只能氣餒地下了馬,腰桿彎下,卻將自己的佩劍雙手捧著,高高舉起,獻給高高在上的岑彭。

而岑彭則在馬上淡淡看著王鳳,就像一年多前在宛城,綠林渠帥俯視出降的岑彭一般。

「武關明日開關。」

「綠林,願降於岑將軍!」

……

「不愧是道南陽而東方動,入藍田而關右危的雄關啊。」

次日,綠林軍投降,被拆散控制起來,岑彭則登上了關隘之上,扶著斑駁的女牆,眺望故鄉南陽,那註定是他的下一個戰場。

說來也是好笑,他被第五倫拜為「平林將軍」,可如今不等岑彭打到南陽,綠林已經分崩離析。

雖取武關巨防,但岑彭沒有就此止步,召集校尉鄧曄等來見,指著地圖道:「下一步,是奪取丹陽之地。」

此丹陽並非江東的丹陽,而是「丹水之陽」,位於武關以南的析縣、丹水等地。

戰國時,因為張儀騙了楚懷王,楚國大怒之下伐秦,就在丹陽作戰,此處位於商於、漢中、南陽交界,如今也是魏、蜀、赤眉三大勢力交匯之處,誰能先佔據,誰就能掌握主動。

因為鄧曄就是析縣人,岑彭遣他帶三千人去取析縣,打探南陽近況。

「赤眉已佔多少地域,究竟是否如傳說一般,立了名為『劉共和』者為帝,也復了漢,這很重要,必須弄清楚。還有,綠林殘部還盤踞幾個縣,南陽大族如今是何打算。」

作為南陽人,岑彭知道,想在故鄉作戰,就不能無視大族,他們可能成事不足,但敗事有餘——敗赤眉的事。

岑彭又令另一名校尉於匡往南走,取丹水縣,那裡已經十分接近漢中郡,要派遣斥候潛到鄖關(湖北十堰)附近,看看蜀軍是否在東進。

沒幾天,鄧曄便派人來回報:「新野大姓陰識帶陰氏族兵及豪右數家,避赤眉之難,西奔至博山縣,願歸附魏王!」

「陰識……他不復漢了?」

岑彭想起在劉伯升軍中時,自己與陰識也算共事過,此人能代表南陽豪家。岑彭會欣然接受歸附,設法扶持他們,再將整編的綠林派一批過去「支援」,令其在南陽西部紮下根來,利用豪右的武力與人脈,與赤眉耗下去。

南方也送回消息:「漢中王劉嘉及其將軍賈復已降蜀,蜀王全取漢中,鄖關上掛起了蜀旗。」

那賈復也在陽平關撐了半年,已盡全力,岑彭知道堅守孤城的絕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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