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383章 長城

帶著五千并州兵自上郡膚施縣西出後,耿弇能明顯發現,周遭景緻變化很大。

膚施縣(榆林)雖然離沙漠也不遠,但還算農牧並存,時不時能見到一些里閭農田,黃土溝壑里流淌著潺潺水流,山巒上野桃實開始結出。路邊的植被也長得極其旺盛,楊柳油綠的葉子,長長的枝條,不時伸到路上……

可行軍一日後,就徹底進入了一片荒蕪之地,路邊不見了風姿綽約的楊柳,山上黃土層出現大片大片的裸|露,草地也稀稀疏疏。

他們彷彿跨越了一道分界線,線內一年降十場雨,線外一年有兩三場便不錯了。

黃土野草,彌望無際,甚至都沒有高山巨塹為之阻限,一直在這荒莽大原上走了兩三天,被燥熱和口渴糾纏的大軍,才能遇見一處水草豐饒的小溪流湖泊,能讓兵馬休憩補給。

這種地方往往修築著要塞,比如這一座,就叫「匈歸塞」,漢時有匈歸都尉駐紮,只是隨著新朝覆滅,緣邊大亂,兵卒或逃回老家,或做了盜匪,障塞幾乎都荒廢了,只剩下孤零零的烽燧堡壘獨立於斯。

既然沒有驛站置所,自然沒人給做飯,虧得軍隊出發前,自關中送來了第一批「炒麵」,裝在長長的袋子里,可以耽在馬背上。吃時不必做熟,就著水直接能食,再撕點肉乾和一起咀嚼,就是一頓飯了。

普通士卒還吃得下去,耿弇的弟弟耿國卻有些扛不住了,他摸著裂開的嘴角,再度向兄長提議:「兄長放棄西河郡數縣,請上郡守馬員馳援,只守郡府。而兄長則選擇西救新秦中,縱然那是魏王起家之地,有頗多舊部,富平侯張純也頗受禮遇,但顧此失彼,是否有些過了?」

「你以為我是在討好大王及其舊部?」

耿弇啞然失笑,指著路途南部的那段長長牆垣道:「可知這是何物?」

「長城。」

這長城採用大石塊壘砌、石塊間縫隙黃土填充,長年累月,黃土被風刮跑,不少牆垣都坍塌了,尤其以烽火台塌毀最為嚴重。

「哪一道長城,修於何時?」

耿國答不上來,塞北長城太多了,從戰國秦趙到漢,修了一道又一道,誰搞得清楚?

「是秦昭王長城。」

耿弇說道:「這算是較南邊的長城,汝可知最北邊的是哪條?」

耿國道:「應是漢武帝時所築長城,聽說幾乎將陰山都囊括於內……」

漢時長城可稱之為「外長城」,秦昭王長城則是「內長城」,秦始皇的萬里長城則介於中間。

內外長城之間,便是農牧反覆爭奪的地域。

「戰國時有白羊、婁煩、義渠,秦滅六國,而始皇帝使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胡戎,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

「後秦末中國擾亂,楚漢爭衡,匈奴冒頓單于南下,同中國以內長城為界。」

「直到漢武時,才復取河南地,將疆界北推到外長城。」

耿弇道:「如今天下形勢與楚漢之際頗似,而匈奴得胡漢盧芳之助,乘隙南下,縱是外長城守不住,但內長城這條線,卻不容有失!」

內長城的東端,是西河郡的首府平定城,所以西河郡的幾個縣,耿弇可以放棄,平定卻要死守。

內長城的西端,在漢時修築一系列障塞後,便延長到了新秦中!

「我知道新秦中距離上郡遼遠,大軍騎馬都要走十日方能抵達,但這條內長城沿線的道路,相比北方茫茫沙漠,南邊崇山峻岭來說,已是坦途,我能往,寇亦能來!」

這便是耿弇在沒接到朝廷命令情況下,依然決定死保新秦中,至少得保住富平縣的原因:一旦讓匈奴、胡漢從容佔領新秦中,就相當於與魏國共享內長城之險!

「匈奴可以以新秦中為立足之地,春夏牧馬休憩,秋天馬肥時徑直往東,走這條路襲擊上郡!」

到那時,上郡就要面臨北、西兩面壓力,能頂住么?

更甚者,匈奴人可以不管上郡北部的幾座障塞,直接穿過荒原,沿著黃土溝壑南下。

「屆時,高奴(延安)、雕陰會淪為戰場,烽火通於甘泉、長安!」

耿弇很懂騎兵,匈奴人能吃苦,風雨疲勞,饑渴不困,胡騎的襲擾範圍,遠超朝中公卿想像,如果匈奴人在內長城中如入無人之境,那關中也別談什麼恢複民生了。

「我得大王重託,將并州軍務統統交給我,若那讓一幕出現,耿弇便可以自刎謝罪了!」

耿國遂無話可說,大軍再度啟程。

耿弇來到并州也快一季度了,徵募了大批并州人入伍,他們迫近邊塞,多多少少會騎點馬,縱然不能直接當騎兵用,但客串「騎馬步兵」是足夠了。上郡、西河也產駿馬,按照魏王的要求,不管願不願意,基本都裝備了雙鐙,這使得行軍途中輕鬆了不少。馬蹄釘了鐵掌,馬匹傷蹄倒斃數量大大減少——縱是死了,不但要將肉割了,還把蹄鐵拔下來帶走。

行到第七天時,前方出現了一面巨大的銀鏡,廣袤數十里,陽光照耀下,水面晶瑩白茫茫一片,池周綠草如茵,野花叢生……

這便是昫(xù)衍縣(鹽池縣)花馬池,不但有鹽湖,且水草豐饒,灘羊的口味敢稱并州第一,大軍得以進行最後一次補給,終於吃上了點熱飯。

也是在這,耿弇才得知了上河都尉宣彪被俘後不降被殺的噩耗,以及匈奴、胡漢軍隊的最近動向。

「匈奴足有數千騎,在隨盧芳圍攻富平縣!」

……

儘管盧芳與匈奴人已圍攻數日,但富平縣城的守御其實並不慘烈。

這座修築於漢武時的城池本身就是一座要塞,城塞高大,牆垣厚實,城內廣立望樓,牆上多有凸出的馬面,而引黃河水圍城的護城河內,還有低矮的羊馬牆。

人手也不缺,新秦中地區總人口十萬,隨著西邊三個縣淪陷,大量難民逃過河來,聚集在富平,使得本地人數眾多,足有五六萬人,男丁也能拉出來兩三萬,與敵軍步騎總數相當。

胡兵沒有大型器械,只能靠人命蛾附去堆,隨著攻城告一段落後,數百盧芳軍橫七豎八倒在寬闊的護城河中,很多人甚至連羊馬牆都沒摸到,更別提城池本身了。

搭橋強攻無果,盧芳也改變了策略,請匈奴胡騎在護城河邊駐馬而射,試圖用齊射壓制羊馬牆後的守軍。

這戰法取得了一定成效,守軍承受不住傷亡,陸續退入城中,可等盧芳得意洋洋讓部屬逼近城池後,才發覺上當。

匈奴人射去的箭矢大多被拾走了,城頭的弓再度發力,居高臨下將胡兵再度逼得撤回外圍。

蒙澤於城中指揮禦敵,看到胡兵狼狽退回,哈哈大笑。

新秦中人分散在幾個縣時,還會被胡虜各個擊破,可當他們集中在一起後,在退無可退的情況下,卻能迸發出巨大的能量!

「多賴宣伯虎親自斷後,才能讓大多百姓渡過來。」蒙澤又念起犧牲後,被胡人斬首到富平城招降的宣彪,心中不由一痛,手中大弓用上了全力,一箭射死一名胡人。

邊塞之人與承平太久的內地不同,多少會點武藝弓術,野戰或許不在行,但守城卻綽綽有餘,唯一的問題是人多後糧食有些吃緊,只能眼睜睜看著胡人的馬肆意啃食來不及收的麥子,箭矢也不太足夠。

「幸虧還有張公的塢堡為吾等分擔。」

眼看盧芳軍放棄進攻富平縣,蒙澤卻並非感到輕鬆,反而擔心起張純一家的安危來。

富平城的戰鬥是禦敵於外圍,張家塢堡則是短兵相接了。

因為湧入人口太多,張純提議讓老弱婦孺全去富平城,三千名男丁則集中到他家塢堡中,老君侯帶著徒附留下守備。

張純家的塢堡比關中土豪所築更加堅固,這兒的牆比縣城還高,面積比普通障塞大了許多倍。作為張湯、張安世時就傳承至今的世家,張氏的財富,只能用「巨萬」來形容。

秦渠之內,一半田畝都是張家的產業,徒附上千,其中不少還是專門訓練的族兵。

盧芳見富平城難下,已經將大軍轉移到塢堡來。溝壑被填平,胡兵舉著梯子蛾附攻堡,但張家塢的堅固遠超他們想像,徒附兵和丁壯站滿牆頭,望樓上居然還有大黃弩這種不講道理的武器。

強攻一天後,塢堡遍體鱗傷,四面牆上扎滿了箭矢,但盧芳又損失了數百人。即便僥倖登頂,徒附也會用各種方式將敵人推下三丈高的牆頭:弩機、戈矛,甚至是扭打在一起後的牙齒拳頭。

蛾附無用,遂改為強攻城門,還是胡騎遠遠提供齊射壓制塢堡的遠程武器,胡漢兵卒則扛著大木樁和伐木的鐵斧朝塢門猛衝,頭頂不時落下滾木石塊瓦礫,砸得他們頭破血流。

一整釜潑下的開水,燙得一位衝鋒在前的五原人滿臉血泡,慘叫著倒在地上,一臉濃須都落了,好似等待刮毛的豬。

可在付出無數傷亡,終於劈開門後,卻發現裡面完全被磚石堵死,根本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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