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374章 銅馬帝

半月前,四月初,河北冀州和成郡、下曲陽城。

王莽將漢時巨鹿一分為二,南邊還是巨鹿,北面的郡叫和成。

和成太守名叫邳彤,字偉君,河北信都人,亦是漢時二千石世家,新末大亂之際,邳彤和大姓耿氏合作,保全了全郡,後又歸順北漢朝廷,在亂世里稍得安定。

可如今,這份虛幻的安寧已被銅馬軍擊破,短短一個月,有了劉子輿做招牌後,和成郡各縣盡為銅馬攻佔。連郡中第一大姓耿氏所在的宋子也已淪陷,虧得耿氏族人大多陸續轉移到魏郡去了,稍稍保全。

剩下的豪族要麼退守塢堡,或者直奔郡治下曲陽而來,這是一座堅城,他們希望能得到太守邳彤的保護。

現在邳彤只覺得,自己成了洪流中的一顆石頭,放眼城下,無邊無際,都是衣衫襤褸的銅馬流寇,將城池團團圍住。

有多少人?三萬、五萬?而邳彤手下只有兩千郡兵,就算將男丁全聚集起來上城牆,也不過數千。

銅馬也不欲強攻,自有位手持旌節的使者來叫門,坐著吊籃上了城池。

「邳太守,陛下令我來傳詔,望你打開下曲陽城門,迎接王師,此月以來各縣的負隅頑抗,陛下可既往不咎。」

作為「劉子輿」最信任的大臣、使者,自從兩個月前在信都與銅馬合流後,這已經是杜威持皇命勸降的第七個城池了。

「看來傳言是真的,陛下當真東狩銅馬。」

邳彤一直拒絕相信劉子輿跑到了銅馬軍中,如今看來,這確實是事實,難怪他的老朋友,信都太守李忠歸服得那麼快?

但邳彤沒有乖乖就範,而是帶著不解與憤懣,反問杜威:「陛下當真知道,自己在做何事?」

邳彤雖與耿純家有交情不假,但亂世之初,他也曾是一個堅定的復漢派。

「想當初,天下人對王莽暴政深惡痛疾,深受其害。是故燕趙吏民歌吟思漢久矣,孝成皇帝遺腹子之事在本地多有散播,是故嗣興皇帝登基即位,舉尊號而河北響應,官吏清宮,百姓除道以迎之。一夫荷戟大呼,則新莽殘餘無不捐城遁逃,虜伏請降。旬月之內,幽冀二十餘郡皆尊詔令,自上古以來,從未見感物動民到此種程度者。」

要說邳彤沒有絲毫觸動,那是不可能的,後來即便耿純暗暗寫信拉攏,告訴他,劉子輿,不過是冒名頂替之輩。

但邳彤還是將信將疑,只對「北漢」的期望卻越來越低,河北三劉爭權奪利,最後更鬧出了皇帝失蹤,諸王內戰的笑話來。

如今真定王率兵圍困襄國城,而耿純則將魏兵圍邯鄲。

邳彤等太守頓時凌亂了,只能暫保中立,不太想卷進去。

但最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還是過去被認為是「傀儡」的劉子輿,他掙脫了束縛,竟引銅馬入室。

邳彤並未因此感到驚喜,反而陷入了深深的懼意,因為劉子輿這一下,就站到河北大姓的對立面去了。

此刻面對「詔書」,邳彤依然十分硬氣:「臣沒有看到王師,只見銅馬流寇。」

「銅馬就是王師。」杜威強調道:「豈不聞近來到處都傳唱童謠。銅馬帝,掃河北,定天下!」

王郎發揮了老本行,主要靠各種讖緯迷信來讓銅馬為他所用,比如預言下雨,或者搞點神神叨叨的漢代列祖列宗上身,童謠讖緯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環。

「賊成了王師,那吾等郡兵又算什麼?」但邳彤卻不吃這一套,杜威只好祭出了威脅來。

「邳太守家在信都,如今信都李忠已成了丞相,君家父弟及妻子皆平安無恙。」

這是在用邳彤家人性命,脅迫他投降了,邳彤更是憤懣,有這樣的皇帝么?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至此,邳彤對劉子輿最後的那點「君臣之義」也耗盡了,順帶也放棄了「漢臣」的自我認同。

當階級利益受到侵犯,昔日的漢家忠臣,也立刻變了心,邳彤暗道:「看來當真如耿純所言,劉子輿,不過是個出身微賤的假號之賊,以謊言欺騙百姓、蒙蔽天下人的耳目罷了!他雖然看上去勢力很大,其實不過是小人得志、糾集了一幫烏合之眾,看起來氣勢洶洶,實際上外強中乾!若是魏兵東來,遲早要被討平。」

但如今形勢所迫,萬餘人豈能抵擋十多萬銅馬的圍攻?邳彤躬身認慫:「眾人畏懼銅馬劫掠殺戮,是故城池萬不敢開,我知陛下與銅馬欲繼續西擊真定,願效仿信都,出糧食一萬石。如此,既能盡臣子之忠,也可保全滿城黎庶!」

……

等杜威回到位於下曲陽南方的宋子縣時,他的皇帝劉子輿,也帶著東拼西湊的「羽林衛」數千人,與銅馬三位大渠帥在此會面。

若說兩個月前,銅馬三位渠帥東山荒禿、上淮況、孫登對劉子輿尚無敬意,只是打著「用他騙開幾座城池就殺掉」的心思,到了四月份,他們發現,這劉子輿已經殺不了了……

只因王郎太會演戲,也明白底層銅馬賊寇的精神需求,開始發揮特產,大搞迷信,這不,眼下與三位大帥見面時,就玩了一出請祖宗上身來助威。

「太祖高皇帝下我!」

隨著複雜儀式,雞血灑下,劉子輿整個人竟能騰空一躍而起,然後摔在地上不斷抽出,口吐白沫,等他一個鯉魚打挺再站起來時,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平素頗有天子儀容的的劉子輿,此刻竟一副老痞子作態,眼神中豪氣萬丈,先讓人找銅鏡來一照,而後哈哈大笑:「不愧是朕的子孫,像朕!」

這把戲新鮮,銅馬沒見過,只一群群地下拜。

「劉邦」又在眾人面前箕踞而坐,撫著根本不存在的濃髯道:「朕起於草莽,提三尺劍,斬白蛇舉事,三年滅秦,五年誅楚,打下了漢家江山,後來曾刑白馬為盟,說非劉姓不得為王……」

「可如今漢室天下為賊寇所篡,河北諸王身為宗室,竟不聽子輿詔令,可恨!」

他點著東山荒禿、上淮況、孫登三人道:「還是汝等忠勇,若能擁護子輿,光復漢室,縱然是異姓,也可封王!」

說罷抬起頭嘆了口氣:「時辰已到,朕要回九天之上去了。」

末了對眾人狠狠一瞪:「有敢不奉子輿者,朕必以天雷誅滅之!」

言罷眼睛一閉,直愣愣向後倒去,半晌後復睜開眼睛,恢複了往日的文質神采。大渠帥們被這一幕搞得面面相覷,又不好直說不信,普通的銅馬眾則對劉子輿更加敬若神明,更有托兒說,剛才高皇帝附身時,在劉子輿身上看到了龍的影子!

「高皇帝有詔。」王郎起身,點著東山荒禿等三人道:「等打下真定,朕就封汝等為王!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

「而各路小渠帥為侯,各有封邑!往後汝等就有自己的地盤,不必再流離失所了!」

眾人紛紛歡呼起來,大渠帥們也只能垂首應諾,銅馬軍已經有些依賴劉子輿了,打著他的旗號,真能騙得不少堅固的城池開門,任由他們進去吃糧。

如今青黃不接,饑荒正在席捲冀州,河北東部各郡尤甚。銅馬和各路義軍被逼無奈,只能往西部的諸王領地、豪強地盤走,而劉子輿是能夠將幾十支武裝團結起來,奔個活頭的唯一人物!

這種情況下殺他?銅馬自己就要起內訌啊!也罷也罷,再忍一忍吧。

杜威心服口服,沒想到皇帝還會玩這一招,只過去稟明自己在下曲陽的見聞。

「邳太守對朕很失望啊,他與和成大姓們不信任銅馬,也連帶對朕離心離德了。」

王郎只如此嘆息,其實連杜威都覺得,全然偏向銅馬,會讓大量豪右及郡守背離劉子輿,他們為了保全自家,往後寧可投靠能帶來秩序的魏軍……

「但是,朕有得選么?」

王郎也曾對大族、宗室抱有希望,但在發現他們內鬥內行,外斗外行,繼續依附只會一起覆滅後,便決意投向更容易被他的預言、神術誆騙,為自己賣命的一方。

「《論語》有言,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事多無兼得者,這是朕不得不做的抉擇。」

多學習確實是有用的,後一句則是:「假得真失,假失真得,其別微矣。」

他現在已經越來越把自己當成劉子輿,而非王郎了。

「下曲陽不開城門也無妨,能提供一批軍糧足矣。」

王郎的目標,還在更西方,在真定王的地盤上,他家的糧倉,才是冀州最大的!自己沒來得及娶的「皇后」,還在那等著呢!

「河北大飢,百萬災民加入了銅馬、尤來諸寇,只想奔個活路。」

「世道混亂已久,天乾物燥,更無甘霖降雨。彼輩就像是被點燃的森林,薪不盡,火不滅。」

「而那些大族、著姓、諸王,不過是在火場中,驚恐奔逃的麋鹿野獸。」

劉玄能靠綠林軍成事,第五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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