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369章 我中了!

十天的閱卷時間很快接近尾聲,結果基本都出來了,與所料相差不大,窮士寥寥無幾,五陵士人和太學弟子大獲全勝。

但在定甲榜前十時,魏王還是動用了自己的權威。

「這名列第一的美陽人杜篤……」

第五倫看向主考官之一的杜林,杜林連忙解釋道:「同姓而已,與臣並無干係。」

第五倫一問才知道,杜篤,乃是漢時名臣杜延年之後——也就是大杜律、小杜律的家族。

此子年才十八,卻博學多聞,不修小節,亦是為數不多,經術四道題全對之人。

「他居然讀過《法言》?」第五倫一愣,這題目是他臨近考試日期才隨手定的,杜篤家中能搞到傳播不廣的揚雄遺作,還能學這種偏門知識,確實是頗為博學了。

加上杜篤在數術、常識上都對答無誤,遂與其他人拉開了分距。

而真正讓他名列前茅的,還是連王隆都讚不絕口的文章。

「諸生文章,唯獨杜篤辭最高。」

王隆稱其有賈誼過秦之風,超出了要求的五百字,洋洋洒洒近千言,字還格外好看。

這杜篤祖上幾代人都是漢朝大官,對漢家掌故自然頗為熟知,文章里將元、成以來百姓七亡七死的慘痛敘述了一遍,痛斥其濫用外戚,昏聵亂政,之後不論是王莽改制,還是諸漢復辟,皆是讓世道往亂相上走,將漢家餘蔭徹底消耗殆盡,直到魏王橫空出世,才再造了乾坤。

「海內雲擾,諸夏滅微。群豪並戰,未知是非。於時聖王,赫然申威,荷當塗之符,兼不世之姿。受命於皇天,獲助於靈祇。立號魏國,搴旗四麾。首策之臣,運籌出奇;虓怒之旅;如虎如螭。師之攸向,無不靡披。蓋夫燔魚剸蛇,莫之方斯……」

一通猛誇後,遂被王隆定了高分。

第五倫雖然對這花團錦簇的文章不是特別喜歡,但這確實是時代的審美。既然是漢時麒麟閣十一功臣後人,帶頭痛斥漢德已盡,倒也是個不錯的宣傳點,遂大筆一勾,同意讓杜篤作為甲榜第一。

至於第二,出乎眾人意料,居然是河內大儒伏湛的兒子,名叫伏隆,字伯文。

第五倫聽黃長說過伏湛的事迹,這位河內當權者在馬援進攻時,採取不抵抗策略,整日就帶著一群弟子學尚書五經,士卒解散,軍糧分給難民,贏得了好名聲。

馬援入城後也沒好難為伏湛,第五倫巡視河內期間還尊他為郡三老,但伏湛作為積极參与王莽改制的新朝餘孽,也不好在魏國謀官職。可當伏湛得知第五倫舉辦射策考試,立刻不遠數百里,出資讓兒子帶著上百名弟子來參與,給足了魏王面子。

伏隆各科解答皆無過錯,文章引經據典,相較於杜篤的華麗辭藻,第五倫反而更喜此人,對主考官們的決定亦無意見。

「伏氏尚書後繼有人啊。」第五倫意味深長地如是說。

再往下看,第五倫啞然而笑:「第三得了第三?」

卻是來自臨渠鄉義學,名叫「第三逵」的孩子,才十七歲。第五倫知道主考官們特地將他提至第三是什麼意思,他可不領情,遂臨時定了一條規矩。

「外戚與宗室子弟,可以參加考試,但不得名列前三。」

第五倫能保證考試過程公平,但在此之後,諸生的名次、取捨,就都是他操持輿情的工具了,在魏王的權術下,從來沒有公平可言。

把小親戚擼到第五名後,第五倫繼續往下看,前十基本被有背景、家學的士人包攬,這些人的學習和應試能力,是當真很強啊。幾代人積累起來的教育,當真不是吹的,這是第五倫用人時必須接受的事實。

「名次最好的窮士在哪?」

第五倫一直到四十多名才發現了他。

黃長報上了對這個人的調查:「此人名為承宮,字少子,聽說是琅琊人,年少時做過豬倌,樵薪求學,後避赤眉之禍,至右扶風武功縣教授鄉野子弟,此番就帶著十多名弟子悉數入京應考。」

這經歷讓第五倫有些就驚訝,真是個知識改變命運的典型啊,讓人調來簡牘,看了一眼對答,中規中矩,該對的地方都對了,難的地方也卡住了,但還是儘力寫滿了字數。

讓第五倫眼前一亮的,卻是承宮的策論。

承宮所受教育應是不全的,通經而不通傳,也沒有機會接觸漢時辭賦家的文章。所以他的策論,既沒有杜篤的華麗辭藻,也不如伏隆那般能援引墳典,可以說樸實無華。

但卻寫得十分認真,從自己在漢末時目睹的天下怪現象開始講起,一直到近年的紛亂,不是高高在上吟誦古今的文士態度,而是哀民生多艱的平視。在最末尾,文章里那股對魏王給他們窮士野民機會的感激之情,溢於簡牘之上。

「好。」

第五倫如此評這文章,好在情真意切。

順便,第五倫喜歡此人的名。

「承宮……成功!」

他也需要一個代表人物名列前十,好使在野窮士有擁抱新政權的勇氣與動力。

但真正讓魏王中意承宮的原因則是……

「此人縱是做了官,也應能和老百姓好好說話,說普通人聽得懂的話!」

……

放榜的日子在三月十一,地點選在太學辟雍前,這兒有環水圓壁,高一丈多,上面有檐,四周是空地,正好用來張榜。

平旦時分剛過,還住在太學裡焦急等待的考生們睡不著,便早早等候在此,一起等待成績公布,言語中儘是緊張與激動。

夜色清冷,卻也澎湃。

承宮也帶著弟子們擠在裡面,換了一身沒有補丁的衣裳,還咬牙給幾個衣服破損的弟子也置辦了新衣,他怕眾人失散了,遂讓他們各自牽著手。

不止太學裡擠,外頭也擠,射策考試是本月長安最大的事,城外里閭的居民過來湊熱鬧,觀者如堵。

伴隨天色破曉,晨鐘響起,來自奉常寺的車馬抵達太學,士卒分開擁擠的人潮往前走,開始刷米糊,好貼布告榜單。

最先貼上去的是丙榜兩百人、乙榜一百人,名字寫得密密麻麻。

官吏敲了一聲隨身帶著的鑼鼓,大聲道:「乙榜丙榜不分先後,是按照籍貫定的,名太多,也不念了,汝等自己找找。」

總之,有人歡喜有人憂,一張窄窄的榜單承載了太多的辛酸。有的考生恨不得削尖腦袋往裡鑽,有人發現名落後仰天長嘆,還有的考生得以高中,欣喜若狂地奔走相告……

但也有人分明瞧見了名,卻頗為失望,因為他們的期許不止是去地方郡縣當個百石吏,亦或在三公九卿官署做個兩百石的跑腿舍人,是而是想躋身郎官,擠入權力中心去。

承宮個子有點矮,看不到最前頭,還是弟子們有主意,個最高的大弟子,將年紀最小的徒弟舉起來,騎在脖子上。

小弟子眼睛軲轆轉著,在一個個名里尋找,眼睛都看花了。

先看了乙榜,心頓時涼了半截,他們這「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竟然無一在列,連老師承宮也沒有。

又瞧丙榜,看來看去,眼睛都酸了,終於給他瞧見一個!

「右扶風武功縣,任鴻……是我,是我!夫子,我上丙榜了!」

乙榜、丙榜的大部分位置,被五陵士林望族子弟、太學博士弟子佔據。周圍氣氛熱烈,但承宮卻有些難過。十多人里,唯獨年紀最小的弟子入榜,這真是讓人欣喜而又酸澀的事實啊。

「勿急。」他聲音有些嘶啞:「不是還有甲榜么?」

一直等到朝食過後,甲榜才正式張貼,這次是奉常王隆親至,步入辟雍之中,但卻沒有掛布告上去,而是在乙、丙兩榜間拉了五根繩子。

眾人愕然,面面相覷,倒是王隆,在辟雍內拜謁孔子畫像後,才根據名單,一將名詞一個個寫在杏木牌上,這牌子帶著鉤,每寫就一個,就讓人送出來,掛在繩上,這才是真正的甲榜!

「甲第五十,霸陵XX!」

而站在榜前的幾名官員,還大聲報出其人姓名。

如此反覆,每送出一塊杏牌,大聲喊出其名後,觀榜的眾人就齊聲叫好,而中舉之人則面紅耳赤地走到前方,在官員引導下,昂首挺胸,走入辟雍。

熱鬧比方才更甚,人聲嘈雜,如鼎沸,如火警,如亂兵之入城,如夕鴉之歸林!

但對於承宮的弟子們而言,希望卻越來越渺茫,承宮也曾期許過自己或許能位列甲榜,但四十、三十、二十都沒他,腹中那顆心越來越沉,只能苦笑著安慰自己。

「也罷,至少並未全師覆沒。」

只要有一個弟子考中,他們這場仗,就不算輸。

更何況,就像官員前兩天來宣布的詔書一樣,就算沒上榜,也能得到傳符,可去軍中應募為刀筆佐吏,好歹有個飯碗,就像魏王的承諾:「縱是亂世,大王也絕不會讓任何一個讀書人,餓著!」

就在此時,又一塊杏牌被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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