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360章 吳王秀

更始二年二月中旬,南陽宛城,綠漢都城。

西平王李通結束謁見出來後,臉色是陰沉的,只是沒有直接表露不滿。同行的大臣倒是小心翼翼地嘀咕道:

「方才不是陛下的聲音啊。」

「多半是又醉了,不能接見吾等,遂令侍中坐在帷帳內代為答話。」

這些話語聽在李通耳中,頗為刺耳。類似的事發生過不止一次兩次了,劉玄是很會享樂的,更始政權建立才一年,他已經納滿了後宮七十二妃,日夜與婦人在後|庭飲酒取樂,甚至要求少府將發往武關的軍糧中抽調一部分用於釀酒。

少了這千石糧食,前線士卒又不會餓死,但更始皇帝卻要鬱鬱寡歡,只有色沒有酒的日子,終究是差了點味道。

大臣們對此頗為不滿,離開宮殿後繼續嘀嘀咕咕:「陛下最寵愛趙夫人和韓夫人,二位夫人最嗜酒,每侍奉陛下飲宴,見到吾等奏事,時常發怒說:『陛下與我對飲正歡,汝等為何偏挑此時來奏事?』」

「我也遇上過,韓夫人力氣大,起身把書案都捶破了……」

「陛下卻只笑著看熱鬧,竟也不管管,這算後宮干政了罷。」

「郎吏有勸誡陛下勿要放縱,陛下怒,拔劍擊之,已經殺了兩個人,誰還敢勸?」

一件件一樁樁,劉玄已經在酒色里迷失,李通感到頗為失望,只暗道:「第五倫日益強盛,蜀王公孫述也對漢中虎視眈眈,梁王滋生野心,赤眉威脅尚未解除,南郡、江夏的秦豐、田戎聽調不聽宣,淮南王李憲也獨大東南。」

「危機重重,成敗未可知,皇帝竟自縱放若此。早知如此,當初我寧支持劉伯升兄弟,也不該指望他!」

李通搖著頭要回家,卻被一人攔下,定睛一看,卻是來自豫章的「軍帥將軍」李淑。

李淑與他同姓,卻不同族,此人是南方豫章人士,一出口就是濃重的南楚口音。他聽說綠林反莽,便從家鄉過來投奔,是個性情直愣的人,眼裡容不得沙子。

李通只好站定:「軍帥將軍何事?」

李淑道:「小人聽聞過前漢舊事,高皇帝晚年意欲自樂,討厭見大臣,詔令守宮侍衛,不準入見,只派宦官代為對答,群臣中就連周勃、灌嬰都不敢入內。」

「十幾天後,樊噲終於忍不住,帶領群臣排闥直入,卻見高皇帝終日飲酒,正枕著戚夫人玩樂,睡卧在其腿上。」

「樊噲遂見而痛哭道:始陛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bèi)也!且陛下年邁,大臣震恐,不見臣等謀天下大事,顧獨與後宮宦者自娛,隔絕中外,陛下難道忘了秦二世、趙高之事乎!?」

李淑道:「如今天下未定,而天子之懈甚於高皇晚年,縱情聲色近於桀紂胡亥,如何能繼高祖之休烈,修文武之絕業?西平王乃國家重臣,應當效樊噲,直諫天子!」

李次元是聰明人,他本就因為娶了劉秀的妹妹身份敏感,哪敢在這時候去觸霉頭?沒有作答,只道:「在其位謀其政,軍帥將軍管好份內之事即可。」

「西平王,那小人就說些我管得到的。」李淑卻不依不饒,他道:「凡軍國選舉及刑獄法制,小人皆要協助三公九卿決之。」

他手往宮中一指:「但陛下聽信讒言,所起用的官吏,基本是年輕時廝混的故舊,商賈、馬夫、廚師之流,許多人穿著綉面衣、錦緞褲子、短衣,或是婦女大襟上衣,在宮中嬉笑怒罵,西平王可知南陽人如何看?」

「宛城已有歌諷刺說: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

這綠漢不但王位多,侯也多,已經發了幾百個,泛濫程度絲毫不遜色於新莽,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他們控制的,不過豫、荊區區兩州之地,很多郡還只是表面服從。

「既是軍帥將軍職內事,自行上書即可,何必來問我?」李通依然不肯摻和,匆匆上車而去,時至今日,他也有些心灰意冷,心思只放在加固李氏塢堡,好預防他日大亂上去了。

但李通次日才知曉,這來自豫章窮鄉僻壤的愣頭青李淑,還真在更始帝和嬪妃歡愉宴飲時闖進去,給更始帝上書直諫。

他說,劉玄讓庖廚、商賈一類的庸人來治理國家,又放縱綠林將率在外割據一方,和這樣的蟲豸廝混在一塊,天下能治得好才怪。

李淑還勸更始帝選賢任能,罷黜姦邪,削減後宮奢靡。

「惟陛下割既往廖妄之失,思隆周文濟濟之美!」

結果自然是小心眼的更始帝大怒,下令將李淑削除官職,趕回豫章去。

對此李通沒有什麼評價,因為劉玄很快就召見了他,進殿後發現,堂弟、舞陰王李軼也在,還朝自己使了個眼色。

今日劉玄竟沒有飲酒作樂,而是怒氣沖沖地將一份遠道而來的奏疏扔在李通面前。

「西平王,這件事,你可知曉?」

李通還當是因李淑的事遷怒於他,訥訥撿起來後才愕然發現,竟是原本奉命招撫梁地與赤眉的劉秀,竟跑到了徐州、揚州地界上,冒充徐州牧、揚州牧,如今已控制了臨淮、廣陵、會稽三郡,聽說丹陽也快被他拿下了……

這對李通而言無疑是大驚喜,同時嘖嘖稱奇,自己當年還是看走眼了,這劉秀,遠勝其兄啊!小半年不見,居然連哄帶打,得到了屬於他的一片地盤。

但在嘴上,李通自然是誠惶誠恐,推脫不知。

劉玄很不高興:「朕派去的徐州牧被阻隔於淮北,反叫赤眉亂兵所殺,虧得他的麾下跑回來稟報,說劉秀在三郡自置官吏,劉文叔,視朕於無物焉?」

綠漢的將軍在外自置親信擔任州牧郡守很奇怪么?李通心中冷笑,劉玄是個庸人,又不肯努力學治國,從朝堂到州郡皆是放任自如,他因為是被綠林將帥們擁立的,故而對其頗為縱容。

淮陽王張卬、比陽王王匡、襄邑王成丹專制於潁洛,大司馬朱鮪橫蠻暴虐於汝南,將轄區視為自己的領地,如此一來州郡交錯,不知所從。

劉秀不過是幹了其他綠林渠帥常做的事,但劉玄自卑敏感,總覺得世人只服劉伯升兄弟而看不起他,在劉伯升死後,也沒好好整合其勢力,反而極力打壓。

聽聞劉秀非但沒死,還在東南日益坐大,讓劉玄頗為不安,一咬牙,決定再任命兩位徐州牧、揚州牧,又讓李軼帶幾千兵去東南,收了劉秀那點剛攢起來的兵權,勒令其回來!

「陛下!」

李通沒敢說話,卻是一貫與劉伯升兄弟不和的李軼說道:「徐州、揚州有赤眉、梁王及淮南李憲阻隔,大軍不易派過去。」

就算派過去,難道就是劉秀的對手?李軼不喜劉秀,卻忘不了他在昆陽之戰的勇銳,自己過去,是給劉文叔送兵員甲胄的吧?

李軼不肯送死,遂提了一個毒計:「依臣看,不如在遣使接收三郡的同時,給劉秀封王。」

劉玄頓時暴跳如雷,他寧可給沒有任何功勞的親戚封,也不願便宜劉秀。

可綠林內部,誰不知劉秀之功?為他打抱不平的人太多了,這股力量不加以安撫是不行的。

李軼說道:「一來,可以撫慰劉伯升殘部。」

「二來,可讓劉秀放鬆警惕,回南陽接受封賞。」

「待劉秀回來時,臣便替陛下奪其轄境,解除劉秀故舊兵權,到時候。或可將劉秀關在宛城,讓他做一個富貴諸侯,毫無威脅;亦或是令帶著劉伯升殘部,與赤眉入關,擊第五倫,劉秀善於將兵,又與魏五有殺兄之仇,必欣然應允。」

又是劉玄最喜歡的「借劍殺人」環節,在他那被酒色迷暈了的腦袋裡,覺得這計策當真不錯,眼睛瞥向李通:「西平王以為如何。」

今日的事,讓心灰意冷,渾渾噩噩的李通,彷彿又在黑暗裡窺見了一絲光亮,心裡想幫劉秀,卻不知如何下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更何況,以劉文叔之才幹,豈會回來束手就擒?

李通只頓首道:「臣無異議。」

「善。」

劉玄開始琢磨劉秀的王號,想到高皇帝曾經說劉濞「若狀有反相」,心裡一惡,遂一揮筆,給劉秀定了這不太好的封號。

「吳王!」

……

與此同時,在南陽以東千里之外的淮北,一群額上抹了赤眉的漢子,也在接受劉玄的「封賞」。

但樊崇沒有跪,腰桿挺直,他的麾下們也悉數站著,就這樣看著綠漢的使者戰戰兢兢念完全文。

「就這?」

手下將那詔書搶來,遞給樊崇,樊巨人翻來覆去,橫豎看不懂一個字。

一旁的赤眉三老們也說道:「先前馬武將軍作為使者來見,吾等敬佩其性情,故而才答應談一談,不曾想更始就捨得給幾個空爵位。」

赤眉不得不談,在淮北過完冬天后,不少人開始厭倦幾年如一日的流浪生活,疲敝厭兵,皆日夜愁泣,要麼念著散夥思欲東歸,要麼想在淮北留下種地,一個冬天下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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