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344章 戰於周原

喝了隗崔的那碗酒後,牛邯和六郡子弟們都熱血沸騰,過去一個月,魏軍龜縮不戰,但如今態勢轉變,戰線已經拉長,輪到他們堅壁清野,而發揮騎兵優勢,截斷魏軍糧秣了。

但他所率的胡騎營,接連幾天在五陵通往郿縣的幹道上守株待兔,等來的往往是運假糧食的伏兵,每每引誘隴右騎從,卻立刻以大車結成四武沖陣抵擋。好不容易付出子弟性命將魏軍擊退,環刀往糧車上一戳,卻發現麻袋裡只有秣,沒有糧。

牛邯頓時大奇:「魏軍在這條路上盡以假糧誘我,那彼輩真糧如何運到郿縣?郿倉已燒,幾萬大軍,總不能嚼冰塊度日罷?」

慢慢才搞清楚,魏軍竟在依靠成國渠來運糧……

牛邯感覺不可思議:「冰天雪地,渭水和溝渠都凍得梆硬,漕船難行,魏軍如何還能水運?」

帶著疑惑,牛邯冒險越過魏軍的防線,靠近渭水,趴在一片被積雪覆蓋的塬上,這才明白了原委。

成國渠窄且小,臘月里往往會被凍得結實,也不存在凌汛,表面頗為平滑。卻見魏軍糧隊在溝渠上魚貫而行,運糧的不再是普通的輜車,被牛馬所拉的,竟是一種奇怪車輿。

其形狀如船,兩頭略微翹起,很像傳說中大禹發明的「橇」,但要大許多。釘上橫杆,加上支柱,做成車輿,有轅有底,卻無輪轂,駕以牛或馬,走冰上如飛。而牛馬腳下也裹著絨皮,釘著鐵掌,以免失蹄。

據抓到的民夫供應:「此乃魏王於新秦中時所制之物,喚作『爬犁』,上個月伐甘泉山、少梁山樹木,令少府工匠造了上千乘。」

為了這場冬日作戰,五陵堅壁清野這個月,也並非什麼準備都沒做,第五倫將這在新秦中時發明的爬犁又拿了出來,今年雪多且大,溝壑全被冰雪覆蓋,爬犁在溝渠或河邊前進,速度比馬車快多了。

而成國渠從第五倫的老家長陵,途經武功,一直通到郿縣,猶如一條高速公路,連接了渭北和右扶風,使得糧運暢通。

牛邯看得有些發怔,數了數這批爬犁,竟然有幾十乘,每乘二人,一人駕車,一人持兵護衛,溝渠邊還有絡繹西進的兵卒民夫保護。

他令人去襲擾,運糧兵顯然是受過訓練,立刻將車保護在後,退到冰面上,騎兵敢上去,就會喪失機動。

而更有後續的魏卒聞訊,開始繞後包抄,牛邯孤軍深入,不得不帶人撤了回去。

牛邯立刻趕到陳倉,將這最新情況稟於隗崔:「白虎大將軍,第五倫有成國渠及爬犁之利,魏軍恐怕能在郿縣、武功等地從容過冬!」

他們欲讓第五倫吃吃堅壁清野苦頭的計畫恐怕要落空了——其實隗氏還是高估了第五倫的後勤能耐,頂多往前線送十天半月的糧食,真想久持依然不易。

但在隗氏心中,一旦拖到了春天,第五倫將更加肆無忌憚向西調遣人力,成國渠、渭水都能行船,運載量更大,反觀隴右,只能吃陳倉雍地的糧食,隗囂承諾的援兵,要翻越隴坂才能過來,打持久戰絕不是第五倫的對手。

是故,當隗崔、牛邯得知第五倫的大軍離開郿縣,向西進發時,心中反而一喜。

「第五倫棄必勝之勢,而急切西進,這是難得的機會。」

兩個選擇擺在隗崔面前:是將兵卒分散,堅守陳倉、雍縣兩地,與第五倫久持;還是集中兵力,與之決戰?

霸陵大姓王遵連忙提議道:「不如讓牛將軍帶騎兵稍稍後撤,而白虎將軍與我帶步兵守城,陳倉、雍縣各五千人。第五倫少了幾萬兵卒難以攻下,而騎兵則可以四面出擊,截斷糧道後路,不出十天,魏軍必敗退,屆時再追擊潰兵,可得大勝。」

牛邯卻覺得此策不妥:「既然魏軍有了爬犁,以渭水運糧,便不太好截,反容易被其設伏。不如趁其初至,立足未穩!」

王遵認為還是穩妥些為妙:「第五倫兵多,正卒加民夫,合計恐有五萬之眾,遠勝於我!」

牛邯道:「第五倫軍中多是在鴻門的甿隸小卒,臨時抽拉的佃農市人,而我有六郡良家子,以一當五不在話下,更何況以一敵三?」

當他們得知,第五倫進軍的方向不是被汧水保護,城高池深的陳倉,而是秦國故都雍縣時,隗崔明白,己方已經沒有選擇了。

「第五倫必是欲先取雍縣,再沿著汧水北上,就近派兵救援耿弇,與之合力,徹底斷我後撤之路!」

侄兒隗囂說得沒錯,這第五倫機關算盡,是真想將己方全殲於右扶風啊。

隗崔推倒了地圖上的銅俑,選定了最適合隴右良家子騎的戰場。

「岐山下,周原,決一死戰!」

……

「這成國渠真是了不得的工程。」

第五倫這些天才算深刻理解老家門口前那條溝渠的妙處,和平時它作為橫穿兩郡,灌溉數萬頃地的甘泉,戰時與爬犁一搭配,竟成了運糧食物資的高速路,回想當初與第七家在渠邊爭水的一幕,真是感慨良多。

末了又為成國渠等漢武時的大工程叫屈:「有人寫上林苑,賦長楊宮,為何就沒人寫篇《成國渠賦》?」

王隆這段時日頻頻被第五倫約稿,又是為他焚券作賦,又根據魏軍驅逐上林中豪右熊豹,寫了篇《反長楊賦》,都成御用文人了,如今驟聞魏王此言,臉上不由苦澀。縱他才思敏捷,也忍不住虎口有些疼。

虧得第五倫沒逼著王隆再度熬夜,笑道:「算了,等往後等余拓展溝渠,讓她能一路往西,延伸到岐山腳下,與汧水連在一起再說罷。」

雖只是隨口一提,但大軍抵達岐山附近時,看著這片土地,第五倫只覺得,若再不興修水利灌溉,這周原只怕就要荒廢了。

他記得揚雄教《大雅·綿》里有句話:「周原膴膴(wǔ),堇(jǐn)荼如飴。意謂:周原多麼肥沃,連長在這的苦菜都變得甜美。」

詩經中的周人發祥地,被描述得極其美麗,草木蔥蔥,平原漠漠,河澤盈盈,岐山巍巍。在第五倫想像中,應該個鬱鬱蔥蔥的地方,哪怕是冬日,北面險阻峭拔岐山的上,林木也應密密麻麻才對。

然而抵達此處後,見到的不是秀麗周原,反而是一處略顯凋敝的荒野,不少土地因缺乏灌溉而拋荒,連宿麥都沒來得及種上。岐山的林木也早就砍伐一空,好似被人剃了個禿頭。

想想也是,從周人遷徙至此,一千多年過去了,土壤不似當初那般肥沃,龐大人口對薪柴的巨大需求讓斧斤不顧時限,頻繁入于山林。

「這岐山上,應該再聽不到鳳鳴了罷?」

周原的今日,就是渭北的明日啊,關中依然是天下農業最發達,畝產最高的地方,但此處的生態也有些遭不住了。

但就是這片冬日裡寂寥枯萎的大塬,卻也是一處現成的戰場,魏軍騎兵較少,經歷過越騎營的暴雷後,不再作為單獨的建製作戰,而是分給各軍,做做斥候之事,如今大軍行進,便分散在周圍數十里,一旦遇敵便能立刻回報。

「大王,前鋒於西方三十里外,見隴軍大隊人馬,其斥候追擊,交戰互有死傷!」

說是互有死傷,其實是魏軍斥候吃虧較多,馬上功夫,哪怕是越騎營,都比從小在馬上玩耍遊獵的良家子差些。

第五倫立刻派人召景丹、萬脩前來,與二位將軍商量對策:「我軍為誘隴兵決戰,先縱第七彪貿然追擊受挫,又故意遠離城郭,來此周原,做出馳援伯昭之狀,如今隗氏果然中計而來。」

萬脩對第五倫隨軍離開郿縣略有微辭,若是有誤,便會鑄成大錯。

但第五倫以激勵軍心為由,甚至笑著對兩位將軍道:「勿慮也,儘力去戰,哪怕是敗了,余也輸得起。」

此刻,萬脩只推算起雙方兵力來:「民夫雜兵並非越多越好,是故一萬民夫留在後方。我軍如今有四萬之眾,其中能戰老卒兩萬五千,新募士卒、民兵萬五千人。」

「據降者招供,敵約一萬八千,或有出入,騎兵不超過五千,其餘多是豪強徒附。」

五千騎兵,雖以輕騎為主,但也是很恐怖的數字了,他們還不是半路出家的「騎馬步兵」,而是從小在隴右邊塞山林草原里縱馬馳騁的良家子,在過去兩百年間,與匈奴人相遇也能以寡敵眾,打個平分秋色。

對這樣的敵人,萬脩不是很有信心。

虧得第五倫軍中,還有個自稱「善於克騎」的傢伙。

景丹在先前軍議時,便支持第五倫的冒險舉動,還提出了許多對付敵人騎兵的妙招。

「臣在上谷,曾與老耿將軍同匈奴、烏桓角逐,當地有幽州突騎,是故可以騎制騎。而我軍縱得上郡、西河馬匹,但騎兵絕非一年半載能練出來,此戰用的,無非是以步制騎,以車制騎之策。」

從月余前,少府宋弘便奉命為景丹的「以車制騎」「以步制騎」做準備。少府、水衡的人手加班加點,木工、輪工、車工們,不但打制爬犁,還做了一批既可以作為輜重車,糧食一卸又能作為武剛車用的車乘。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