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320章 年年歲歲花相似

「伯山,那次邛成侯五十大壽擺了宴席,余與景孫卿來赴會,是哪一年來著?」

搖晃的馬車中,第五倫與師兄、奉常王隆同坐,聊起了他們初見的往事。

王隆倒是記得:「是新莽天鳳三年,也是九月份。」

「距今已經七年了啊。」

昔日十七歲的小少年第五倫,如今虛歲二十有四,算中年人了罷?而王隆,還和以前一樣,沉迷於辭賦和文學,一心撲在管好典籍上。

他說道:「那天以秋、菊為引,眾人作辭,大王還賦了兩句詩……」

「這樁事,我卻是記得。」

王隆不知道第五倫所指,順著這話頭提起,魏國肇造,既然要與諸漢分庭抗禮,那即便第五倫不急著稱帝,也該有個年號了……

第五倫卻早有定論:「也不必議,武德,年號就叫『武德』。」

他掀開竹製車簾,目光看向外頭,長平館外的場圃中果木成林,這些樹木便是邛成侯家的田界。中央田畝阡陌相連,許多大奴在田間勞作,窪地開發成養殖魚蠃的陂渠灌注,稍高點的地方種著檀棘桑麻,更有放牛馬六畜的小牧場,真是五臟俱全的莊園經濟。

「樹高了不少,看這枝幹長的,有的竟伸到了路中央,攔著車馬,還會划了孩童的臉。」

第五倫笑道:「該修剪修剪了。」

第五倫排場可真不小,路旁有士卒站立,五步一崗三步一哨。

而黑壓壓一大群人早已等候在宮館前,他們看到一輛駟馬駕轅的車緩緩靠近,但四匹馬居然不是同花色,驪馬、騧馬、驃馬、騮馬各一,還是母的,不倫不類。車也頗為簡樸,木軨無衣,長轂數幅,蒲薦苙蓋,蓋上沒有漆絲之飾,放在漢時,都是不配與會的存在。

這完全不符合王者儀仗啊!

受邀赴宴的渭北豪強中,有人開始腹誹了,比如一直對被封「男爵」不滿的樊築:「第五倫雖稱了王,還是寒門小家子氣不改啊,說他是王,威勢卻連漢時一個侯都不如!」

既然劉伯升已覆滅,他只能指望西漢「王師」早點東征,好兌現發給各家的侯位了。

也有人暗道:「這不是學著王莽,故作姿態么?莫非還要吾等效仿?」

倒是邛成侯王元會說話,對此大加讚譽。

「漢初時,自天子不能具鈞駟,而將相或乘牛車。」

「但以天下之大,豈會連同花色的四匹馬都找不出?之所以如此,是九州板蕩,漢高自上而下行簡樸之道也!」

「大王與漢初時一樣,君臣皆不忘篳路藍縷之難啊。」

眾人心裡譏笑,嘴上卻跟著王元讚不絕口,鮮少有人想起來:「魏王昔日到長平館赴宴,好像也是如此乘車……」

在山呼萬賀中,第五倫露了面,也沒讓奴僕趴著踩背,而是自己跳將下來,他今日穿著一身常服,戴遠遊冠,帶長劍,目光掃過,人人都垂下頭朝他作揖下拜。

「都在了?」

第五倫問的是萬脩,小耿還在追逐來歙一路往北,越走越遠,這場「作戰」,由萬君游一手指揮,只向魏王低聲稟報:「有三家以服喪為由,沒來。」

「名單上的?」

「正是。」

八成是當真有「腹反」之跡,心虛了不敢來,但還是太天真,秋後問斬,伸頭縮頭都是一刀,躲不掉的啊。

第五倫都懶得問是哪三家不給他面子,只嘆息道:「真是孝順啊,魏國以孝治地方,理當提倡,君游,且讓人登門,替我送去唁禮!」

還以為魏王會大發雷霆的豪強們鬆了口氣,也對,素來以孝義聞名的第五倫對孝子們,哪會有什麼壞心眼呢?

長平館雖是王元家,但因為魏王要蒞臨擺宴席,已經被萬脩接手,眾人也理解:第五倫起兵到現在,連像樣的宮殿都沒一座呢!這又是威儀遠不如漢的證據:漢、新、魏,在遺老們眼裡,真是一蟹不如一蟹。

進了長平館後,宅院還是多得數不清,屋舍徘徊連屬,重閣修廊,但牆上的綺畫丹漆卻被刮成了白板,也未見趴在門口大嚼好肉的獵犬,奴僕婢女都穿著粗布衣裳,全然沒了當年的豪奢。

第五倫越過王隆,看了王元一眼,王隆根本不會關注這些事,看來是邛成侯察覺到了什麼啊。

說起來,先前第五倫提出「借用」長平館時,王元還以「人臣不敢據有漢時行宮」為由,想要一整個獻給他,被第五倫拒絕。

他只指著還沒來得及拆的花園,點著那池邊的盡情綻放黃花笑道:「我最中意的,其實還是太傅家中,這一圃秋菊。」

「菊花舒時,並采莖葉,雜黍米釀之,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飲焉。」

「重陽雖已過,不知今日,可還有菊花酒喝?」

……

酒當然是有,還是第五倫讓自己人準備的。

等眾人魚貫進入正堂,這兒照舊被親衛虎賁看得嚴嚴實實,商顏侯鄭統親自坐鎮,他是知道今日會發生何事的,看向樊築等人的笑容有些不懷好意。

當年追隨第五倫的豬突豨勇,誰不是窮苦人家出身,他鄭統,也是從豪右腳下的奴僕混到如今,彼此的處境,也該換一換了。

宴席上的布置、鐘鳴鼎食、各自坐席位置不必多言,琴瑟笙簫吹吹嚷嚷一陣後,第五倫叫停了舞樂,舉起酒樽,言簡意賅:「開宴前得說清楚,這是場慶功宴。」

「慶劉伯升折戟於渭水,慶五陵免遭刀兵,慶關中將在余手下,重獲新生!」

「諸君說,當不當賀?」

眾人齊聲道:「當,自然應當。」

第五倫道:「軍中將校之功,余已在細柳營犒賞過,將熱血灑入地下的士卒英靈,也已祭奠,十萬枚金餅依次分發,余絕不會遺留任何一位功臣。」

「所以,今日這盞酒,卻是要先敬迎擊劉伯升出力的各家。」

第五倫笑著讓坐在東邊首席的王元出列:「太傅王公。」

「王公為我奔走於隴右,與隗氏和談,西漢之所以不直接出兵助劉伯升,太傅之勞也。」

這大冷天的,王元額頭都冒汗了,第五倫派他去陳倉,是想借其與隗囂舊誼麻痹隴右,讓他們保持中立。

但隗氏嘴上答應得好好的,背地裡卻放任來歙從雙方交界處渡渭不說,還趁機從西邊進攻了北地郡。六郡騎兵速度很快,這才半個多月,已幾乎拿下北地全境,原涉大俠被當地豪強賣了,狼狽南逃。

隗氏現在居高臨下對著渭北,而來歙逃竄的方向也是那邊。

王元那趟出使以失敗告終,所以第五倫強調的是「勞」啊!

「臣愧不敢當!」王元心中越發不安,今日的宴,果然不是好宴!

第五倫卻不管,與他飲了一盅,又笑著走到一個正色坐在上席的人面前。

「太師、平陵張公子孝,是余的舉主,余能有今日,多虧了張公看中。」

故列尉郡大尹張湛還是來了,此人是少數的「新朝遺老」,對王莽是惋惜,對漢朝確實沒什麼眷戀,劉伯升出兵時,一直對第五倫愛答不理的張湛,將家中不多的奴僕遣來加入民夫行列,算是自己搭了個台階。

如今第五倫敬他酒,張湛起身拱手,一飲而盡,算是和解了,只是臉色啊,還是和平素一樣嚴肅,說難聽點就是如喪考妣。但王莽已「死」兩月,且不是第五倫下的手,人嘛,還是要向前看的。

「還有張子重。」

第五倫敬完張湛,又點了另一人,陽陵張越:「張君乃是留侯之後,當年我丟了郎官回鄉,曾與郡中豪傑去迎我,而後又在渭北響應誅莽號召。與劉伯升交戰時,陽陵張氏出糧若干,解了我軍燃眉之急。」

三盞下肚,第五倫似是有些醉了,笑著回到正座上:「還有不少人,亦有勞苦,余要一一請他們出列。」

言罷朝彭寵點了點頭,彭寵遂猶如報菜名一般,將長陵樊築等三十人一一點到,他也是有心了,居然不是念,而是背了下來!

而被喚到的人面面相覷後,各自離席——雖然對第五倫多有不滿,但只是腹誹,儘管和投靠綠漢的渭南豪強確實眉來眼去,但都是口頭邀約,當不得真。

甚至有如樊築這等拎不清的,還以為第五倫是要感謝他們「兩不相幫」,要加官晉爵呢!

然而當三十人悉數站出來後,第五倫卻將酒樽放了下來。

「諸君替劉伯升,出力不少,確實是辛苦了!」

也不用摔杯為號,話音剛落,鄭統就帶著一眾介甲之士呼呼赫赫走上來,將這三十人按倒在地!

好好一個宴席頓時驚呼連連,張湛、王元等人愕然大駭。

「諸君勿慌。」

第五倫擺手讓眾人稍安:「本王一向功過分明。」

「今日宴饗,諸君都配喝敬酒,唯獨這三十人該喝的,則是罰酒!」

第五倫臉色陰下來,讓人抬出那一筐「文書」來,彭寵扮演了酷吏的角色,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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