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309章 磨豆

劉伯升雖然藐視渭水,但在沒有足夠舟楫的情況下,長達百多步的河道還是得尊重下的。更何況第五倫也做了萬全防備,大軍佈於對岸,就是要跟劉伯升慢慢耗,想打他個半渡而擊,所以必須稍加運作,對敵人進行調動。

這才有遣鄧晨將五千兵東進之事。

「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

「偉卿,你要做的不止是接應王顏卿,與他會師於華陰,以威脅河西,好吸引第五倫分渭北之兵東去。」

他們的方略是聲東擊西,但東邊也不全然是虛張聲勢,亦是真打,既然如此,陣仗就得鬧大些。

在華陰等縣的攻略較為順利,第五倫也不想兵力被牽制在這種地方,該棄就棄,只與景丹在規劃方略時選定潼塬作為禦敵之處。

如今擋在鄧晨與王常之間的,就只剩下這道高高隆起的丘塬了!

鄧晨遠眺後感慨:「這就是《左傳》里的桃林之塞啊,古人誠不欺我。」

也算是歪打正著,在作戰排兵及地利上描寫頗為詳細的春秋左氏傳,靠著劉歆的宣傳,在漢末新朝大興,倒是成了讓讀書人了解地理軍爭的入門之作。

鄧晨也讀過,知道春秋時晉國利用此地險隘,卡了秦國兩百年脖子,第五倫如今算是故技重施。

當地人也告訴他一句本地的傳說:「若有軍馬經過,好行,則牧華山,休息林下;惡行,則決河漫延,人馬不得過矣。」

這意思是,潼水兩岸是官路必經之處,關東來客歷經千辛萬苦走過黃巷坂,仰著脖子翻越了潼塬後,天氣好時,車馬可以直接淌水而過,但若是遇上陰雨天氣河漲水漫,潼水寬闊川道變沼澤,人馬便無法通行。

如今水流卻是不大也不小,勉強能淌過去,亦是一道險隘,但讓鄧晨沒料到的是,景丹竟直接放棄了守潼水,而將兵力統統收縮到了塬上。

鄧晨見狀大喜:「舍水上山,若我斷其水源,則久而久之,魏兵必敗也。」

王常因為補給壓力太大,所帶糧食不多,鄧晨雖以戰養戰,抄掠華陰等縣,畢竟第五倫也沒法將家家戶戶都搬光,但也撐不了幾天。

不過人的耐渴程度,遠不如扛餓,比的就是雙方耐力。

一旁卻有位年輕小校提出異議:「叔父,此塬廣袤,東西十數里,南北數十里,林木茂密,我料想上面必有水源。」

此人名叫鄧奉,字奉先,乃是鄧晨的侄兒,若非起了戰爭,鄧晨躋身綠林高層,鄧奉才應該是鄧氏家主。他還有樁經歷:當年搶在劉秀之前,向陰氏求婚未成。

當聽說劉伯升不願意用岑彭換陰氏姊弟時,一向直脾氣的鄧奉還有些不滿。

「替劉文叔聘陰氏淑女的是他,如今彼輩被擄為人質,不願交換的也是他,劉伯升當真是所謂大丈夫么?」

此言被鄧晨好一通斥責,但若論行軍打仗,鄧奉反而比叔父強行,此刻遂指點著潼塬地勢分析道:「叔父再看那大塬崖邊的器械!」

確實有些器械,像極了煤礦吊煤塊桶、筐的吊杆,一群人在那呼呼赫赫地拉著繩子,將一桶桶水從塬底的潼水邊吊上來。

原來,是第五倫當年挖煤礦做煤球時,鼓搗出了省力滑輪,這次便遣工匠隨景丹而來,製作了吊水的器械,源源不斷從潼水取水,除了塬上溪流及鑿井外,能保證三軍用水供應。

鄧奉道:「退守塬上而水源未斷,糧食定也儲存了幾千石,叔父,吾等可拖不起。」

鄧晨頷首:「按照奉先之意,應速攻?」

鄧奉道:「兵法雲,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若我東西夾擊,在魏兵眼裡,這塬上亦如死地,敗則必亡,定會拚命作戰,我軍仰攻不利。」

按照他的說法,敵軍這一手舍水上山,看似被動,實則確實將主動全佔了,不管綠林是拖是攻,都能從容應對。

鄧晨讓人去詢問東來時捕獲的俘虜:「這支魏軍主將是誰?」

「景丹。」

鄧晨過去可沒聽過此人:「無名之輩,聽說是第五倫舊友,沒有功績卻做了御史大夫,封侯,如今又獨掌一軍。」

鄧奉冷笑:「叔父,如此老辣的布置,是無名之輩能做出來的?」

對啊,一個不知名的將軍就這麼厲害,鄧晨感到頭疼,魏軍果然難對付:「那依奉先之策,拖也不是,打也不是,應該如何?」

鄧奉作揖道:「這場仗就不該打,叔父現在帶著鄧氏兵,沿著華陰以南的山道撤往武關,還來得及!」

「放肆!」

鄧晨大怒:「你是欲讓我背棄伯升么?」

他對侄兒大失所望:「相面者說你的面狀有反相,我還不信,今日果真如此!」

鄧奉卻振振有詞:「我鄧氏又不是劉氏兄弟之仆,叔父也是更始皇帝九卿,與劉伯升並非上下級,哪來的反?」

鄧奉對劉伯升、劉秀兄弟觀感素來不好,覺得既然鄧晨已喪妻,就不該再將鄧氏和他們綁在一起,同遭更始嫌惡,劉伯升自入關以來,僭越之舉一樁接著一樁,又孤注一擲,他要賭上一切,鄧氏為何要跟著一起下注?

他在長安時不太肯獻策,此刻面對親叔父,也實話實說了:「叔父,從進關中那一刻起,劉伯升便走岔了,這大方向錯了,之後再如何補救,也是南轅北轍,無濟於事!」

鄧奉指著黃河對岸:「叔父不是奇怪以魏軍戰力,為何會一觸即潰,讓我軍輕取華陰等縣,一路打到此處來么?請看北方風陵渡!」

他們所在是渭水、潼水與黃河交匯的地方,這兒也是千里黃河的又一個大拐彎,顯得水面更加寬闊。

「風陵渡雖無旗幟兵馬營火,但河岸開闊,小船隱於蘆葦盪,大的漕船隻卻藏不起來,皆泊於碼頭畔,就等著我軍忍耐不住,強攻潼塬時,以舟師登岸襲我後路!」

「這也是魏軍要將守御之地選在此處的用意。」

鄧晨聽得愕然了,意思是,這是第五倫將計就計,他們的聲東擊西已被看穿,被牽制在此的不是魏軍,而是綠林?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鄧晨苦惱不已,但他卻絕不可能如其所言,背棄伯升,小長安輸得那麼慘,兩家尚能榮辱與共,何況現在?

隨著鄧晨據有潼水,派人順著溝壑往南進發,也與王常那些翻山越嶺的斥候聯絡上了,送來了王常的請求:「受阻於此數日,崤函道路綿長,輜重運輸不利,弘農綠林乾糧將盡,這場仗,必須打了!」

「王將軍有些焦急了。」

換他他也急,鄧晨咬了咬牙,還是決定依舊策行事,與王常東西合擊,看能否一舉拿下潼塬!

點將擔任職責時,鄧奉卻主動請命:「既然叔父執意要攻,一旦交戰,河東魏軍定會來襲,我請守於渭口!」

鄧晨也明白侄兒的用意了,只嘆息道:「這是未慮勝先慮敗,未慮進而先慮退,但我,只能給你八百人!」

「足夠了。」

鄧奉對整場戰爭持悲觀,對自己卻信心十足:「請讓侄兒來為叔父,看住後背!」

「但這一戰,我不是為劉伯升打的,而是為了我鄧氏兵,能全身而退!」

……

「綠林終於忍不住了。」

景丹這幾天在潼塬上,就沒睡過好覺,但計畫還是一點點進入他臨行前和第五倫籌劃的方略中來。

劉伯升想讓鄧氏兵來接應王常,讓華陰岌岌可危,迫使第五倫派兵東援,牽扯防守渭水的兵力。但第五倫卻不屑一顧,因為他給景丹留的援兵,就是河東軍!

「景將軍,王常也開始進攻黃巷坂!」第七彪滿臉黃土地來稟報,經過多日試探,再耗下去士氣將衰,王常終於派兵沿著狹長的小道,開始仰攻潼塬東口。

「第七將軍,你見過過磨豆漿罷?」

景丹笑著指點這碩大的戰場:「這潼塬就是一塊大磨,而東西兩側的綠林,就是源源不斷,主動跳進來的菽豆,魏王就是要用此地,磨碎綠林骨鯁,讓河渭皆赤,叫劉伯升與更始膽寒!」

他指揮三軍禦敵的手,也好似推磨一般旋轉,魏軍、綠林,都得真刀真槍和前所未遇的敵人展開一場血腥的鏖戰!綠林兩路大軍將被景丹利用地形牽制在此,露出他們脆弱的腹背……

萬事俱備,只欠一事。

「點燃狼煙!」

「菽豆已入吾磨中,竇周公,該由你來加水了!」

……

對岸的戰鬥已經持續了一晝夜,竇融沉著臉站在風陵渡口,看著拜在面前稽首認罪的校尉。

他收到第五倫詔令,不計一切代價,協助景丹在潼塬禦敵,景丹和第七彪的五千兵卒將拖住數倍之敵,而竇融的任務,則是藉助魏軍的漕船、舟楫,渡河襲擊東西兩側的綠林後背,讓其進攻失敗,一點點消耗在這塊大磨石上!

然而當程序輪到「加水」這一項時,竇融做起來卻沒那麼容易。

「竇君,也不能怪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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