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過河卒 第273章 棋逢對手

「驅逐王莽,成校尉有功。」

第五倫話音一轉,變得嚴厲:「但功是功,過是過!」

竇融不說那一番話還好,這一提,第五倫卻非得立刻懲處成重了:隨著昆陽的大潰敗,往後陸續來西邊投靠的新軍敗將恐怕不少,誰讓他們的老家是關中呢?

萬一此事傳開,說與第五倫交情莫逆的竇融來降,卻為第五倫派兵所擊,幾乎不活。這就好比有匹千里馬來投,卻被你殺了灌馬肉腸,第五倫風評將被害,不止於降兵降將,招賢納士也會大大受阻。

更何況他正要整編越騎營,這不就是大好的借口么?

第五倫立刻下令:「我令越騎營渡龍首渠擊敵側翼,成重得令而不遵,致使田況逃歸臨晉,此一過也;成重又指揮失當,幾乎誤傷周公,此二過也。二過並罰,撤除校尉之職,免為吏士,越騎營暫由師尉大尹景孫卿代管。」

其實成重挺冤枉的,他確實是有心立功,奈何手下都是窩裡橫,對外慫,不聽指揮,心急之下,成重遂使錯了勁。

但眼下戰爭尚未結束,第五倫只能罰將,不能罰兵,否則他們指不定就來場嘩變。越騎營先交給表面溫和實則胸有謀略的景丹管著,等打完這場仗,將其分開後,再交給惡人整編。

現在是非常時期,沒必要搞文武嚴格分離,第五倫需要的是文能提筆治民,武能跨馬將軍的人才。

而對竇融,第五倫則更謹慎些,畢竟竇周公在新朝也是個侯,還是「波水大將軍」,不比他這「平赤大將軍」低,素來與自己齊名。若是給他高位,初來乍到,有功將士不服,若是低了,又顯得委屈。

故而雖然竇融滿口的:「願為將軍麾下小卒。」

但第五倫仍不急著將他收歸囊中,而是先尊之為賓,與竇融亢禮,其他的日後再說。

二人也是多年未見,眼下第五倫便讓人給竇融沐浴更衣,備飯食酒水為他洗塵,席間還打聽一下南方戰況,尤其是昆陽之戰,究竟是怎麼打的!

竇融現在一聽到昆陽二字,就沒來由地心慌,俯首道:「不知將軍身邊善星術者是誰人?六月初一,昆陽城南,當真夜有流星墜入,雖未傷人,但仍使得兩軍不安。」

還真有隕石!

第五倫停下筷著,聚精會神,只聽竇融說及當日情形。

當聽到竇融說劉秀帶著區區三千援兵,對百倍於他他王邑大軍發動進攻,斬首數百千級,連勝累捷,膽氣益壯,無不一當百時,竟一舉打得新軍大潰走者相騰踐,奔殪百餘裡間時,連第五倫也聽得血脈賁張,不由在心中暗贊:

「真英雄也!」

雖不知和原本的歷史有多大偏差,但劉秀確實在昆陽打下了足以震動天下的大仗,與第五倫一東一西,奠定了覆滅新朝的局面。

如此一來,劉秀在綠林中地位恐怕會急劇躥升,第五倫想起自己讓陰麗華寫去的信,欲賺劉秀入關來「團聚」的打算只怕要落空了,反而鬧了笑話。

看來他終究沒有機會,與劉秀面對面以青梅佐酒,說出那句:「天下英雄,唯文叔與倫耳!」

倒是竇融,這老實人居然諂媚地奉承第五倫:「我倒以為,劉文叔之所以能僥倖獲勝,還是虧了將軍相助。」

第五倫樂了:「哦?我當時人在常安,如何助他?」

竇融笑道:「是將軍以誅暴之名舉義在先,王莽派遣使者召王邑歸來在後,若非王邑心緒大亂,調兵北返,綠林也無法趁亂而擊,焉得大勝?」

文化人說話就是好聽,竇融只道:「商紂為黎之搜,東夷叛之,遣飛廉而伐。如若東夷敗了飛廉,而武王克殷在先,覆滅殷商的,當是武王,而非東夷。」

這麼說來,新莽覆滅我策劃?昆陽大戰我指揮?第五倫一笑而過。

既然昆陽、魯陽的新軍敗的敗撤的撤,綠林在荊豫兩州再無敵手,恐怕要橫掃各郡,傳檄而定了,如此一來,已經堅守了半年的宛城,便成絕地!

這也是第五倫在忙碌之餘,時常會挂念的事,嚴尤和岑彭困守宛城,現在如何了?

宛城他是救不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與自己有師徒之分,還做過自家成婚媒人的嚴尤伯石公能夠無恙,最好是稍稍低頭,和岑彭降了綠林,留著有用之身。生在這樣一個時代,只要能活著,不寒磣……

但也只能想想,孔仁等輩佔據武關,第五倫連個使者都派不過去,只能將心思從遠方移回近處,給了竇融歸順後第一個差事。

「我想請周公修書一封,射入城中,說以新軍昆陽敗績之事,勸田況歸降!」

……

田況的面相是眉毛早白,鬚髮卻是黑的,但隨著在城外列陣與第五倫決死一戰告負,才一晚上,他的頭髮上便多了許多白絲,昨夜徹夜難眠。

面對麾下提議死守臨晉,並派人突圍向大司徒王尋求救的提議,田況搖頭:「王尋老兒不會來救。」

自從王尋十天前從風陵渡過河後,麾下七萬大軍,迅速控制了河東主要城邑,又燒毀了風陵渡和蒲坂關兩座浮橋,這是要把河東當落腳點,做守冢枯骨的架勢啊!

「他在對岸坐觀成敗,說不定會派使者與第五倫和談,來個河東河西,劃河而治!」

今天早晨,竇融的勸降書射入城中,說王邑已經全軍覆沒,孤身退往洛陽,自身難保,新朝收復關中的最後希望也沒了,田況麾下都苦著臉,搞到最後,這大新,就田況一位忠臣?既然如此,倒不如……

「投降?」

這兩個字,從來就不在田況的選擇中。

「我因與第五倫功勛相匹,都曾大敗赤眉,名揚一州,但境遇卻大為不同,他是後來者居上,故而頗為不服。」

「兩個月前,第五倫自蒲坂渡河,我與陳崇交好,特讓人細細清點其人數,與之交惡。」

「而天子召見,倫以叛,我以順,每與倫反。」

田況對王莽,倒不像巨毋霸那樣知恩圖報的愚忠,也不似嚴尤覺得自覺有責無法調頭的無奈。他堅持舉著新旗,更多是一種執拗,是政治上的幼稚。

「當初同為新臣,我尚且羞於第五倫之下。若是降了,豈不是要讓自己憋屈死?與其受辱,不如一死了之來得痛快。用我對新室的死忠,讓後世記住第五倫的悖逆!」

田況的偏執,並沒有被一場敗仗,他籌備自殺時,還滿心抱怨。

「我有今日,非戰之罪也。」

這就是嚴尤和田況的差別,嚴尤將戰爭看成一個整體,道、天、地、將、法,輸了一定是因為某個方面出了問題。

田況則只把目光放在「將」上,他自詡智、信、仁、勇、嚴無一不缺,樣樣都比第五倫強。

「第五伯魚兩月前曾說什麼『善飲者無赫赫之言,吾用兵如何,不出數月,探湯侯自能知曉』,我昨日見到了,第五倫,庸將而已。」

但既然是庸將,他為何敗了呢?

是時運不濟,是來自大司徒王尋的背棄,原因很多,反正不在自己身上。

但不管如何不甘,都得承受敗者的命運。

從漢朝起,從諸侯王到大臣將軍,就常有自殺之事,自剄、飲葯、自縊、自刺、自溺、絕食、自焚、閉氣等,田況選擇的是自刺。

「將我頭獻給第五倫,請他放過隨我作戰的將士,容他們解甲歸田。」

衣裳已解,尖刃頂在心窩,一個用力,他的生命就能結束!

田況深吸一口氣:「再替我告訴他,田況死後,去黃泉招攬青州、師尉舊部,在下面等著!待第五倫有朝一日兵敗身死,相聚於黃泉,吾等再以同樣的兵力排列布陣,廝殺一場,田況,絕不會輸給他!」

……

聽聞田況之死,第五倫感慨之餘也覺得,這或許是此人最好的結局,畢竟與自己天然不對付的傢伙,收服很難,要放心使用更難。

田況的屬下沒有忍心砍他的頭顱,將屍體清洗乾淨,穿好一身甲胄抬了出來,若非確實沒氣了,那對白眉毛顰起,看上去好似依然如生。

城中隨田況而自殺者竟有五十多人,再加上那些甘願在商顏山井渠里一蹲幾天的死士,足見此人治郡帶兵,都頗得人心。

他之所以敗,除了站在錯誤的時勢一方,被新朝的覆滅拖下了水,導致眾叛親離士氣低落外,和竇融一樣,也是遇上了豬隊友。

但在種種不利局面下,田況卻仍給第五倫麾下帶來了首敗,起碼拖延了他半個多月時間,逼得第五倫將大部分兵力集中到河西,甚至讓王尋先一步進入河東,讓第五倫欲迅速打通與魏郡聯絡的計畫,就此延後。

在戰鬥上田況雖然輸了,但在戰略上,他確實給第五倫造成了很大麻煩,至少在河西這一隅之地,說二人是「棋逢對手」確實沒問題。

再往前想,若是田況當初被王莽留在青州,往後指不定也是一方諸侯,讓他發展起來,堪稱強敵。

但對於田況那滿心不甘的遺言,第五倫只一笑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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