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過河卒 第265章 孝子

王莽的權威是至高無上的,尤其是對自己的子嗣。

他們兄弟姊妹四人,被第五倫接到常安時還滿懷期待,然而卻沒有受到來自父親的半點關懷愛護,反而被管得更嚴了。

王莽極其痛恨宗室仗著身份欺民,於是反漢朝之道而行,對王家人苛待到了極點。大漢是將宗室當豬養,他則是將兒孫兄弟侄子們當狗養,看門狗、獵狗,甚至是菜狗,人人都得派上用場。諸如兩個庶女,一個嫁給那位被王莽立的「恭奴順於」而兒子,另一個則籌備嫁給已成傻子的劉孺子嬰。

若是無用之輩,諸如王興,就既無權勢也無富貴,掛著個國公的空頭銜而已。

平日王莽都不用呵斥,只一個眼神,王興就會匍匐在地戰戰兢兢,生怕步了幾個老哥後塵。

可今日面對父親的怒喝,王興先是下意識地一慫,再看左右,巨毋霸尚未歸來,頓時惡向膽邊生,反而一把抓牢裝玉璽的帛袋,猛地一拉。

「玉璽太重,還是兒臣替父皇拿罷!」

確實重啊,彷彿載著江山社稷,這傳國玉璽,據說是和氏璧所制,李斯親書其字,漢高入咸陽至霸上,秦王子嬰降於軹道,雙手奉上。等到劉邦即天子位,因御服其璽,世世傳受,號曰「漢傳國璽」,傳到尾巴,劉孺子未立,玉璽便封臧於長樂宮,在老太后王政君手裡。

當年王莽欲得玉璽,一向「孝順」的他自己不好出面,便派人去規勸王政君,威逼甚緊,連「莽必欲得傳國璽,太后寧能終不與邪」這種話都說出來了。逼得漢家老寡婦涕泣不已,一怒投璽,摔了一角。

如今天道好輪迴,奪璽之人,終為人奪璽,還是自己親兒子!

古樹蒼蔥,枝幹上五隻野雀兒站成一排,歪著腦袋,看這場父子相爭的大戲。

卻見二人在那拉扯不已,王莽就跟平素攬權一般,死死揪著不放。但腰帶在拉扯中猛然斷裂,王莽打了個踉蹌向後跌倒,玉璽則到了王興手裡,他正歡喜地正要離開,卻聽王莽怒喝道:「逆子敢爾!」

一回頭,卻見從未吃過這種虧的老皇帝揮舞著虞帝匕首撲上來,要手刃逆子,對王興行天罰!

王興大驚,一瞧王莽的天子劍「乘勝萬里伏」就在地上,立刻拾起來,也顧不上不拔劍出鞘了,下意識反手格擋,就將從沒學過手搏的王莽匕首遠遠擊飛,打在樹上,惹得上頭的雀兒受驚撲騰飛走!

二人都愣住了。

原來,予是如此羸弱,天生之德,天子之力呢?

原來,他是如此無用?皇帝、父親的威風權勢,生殺予奪呢?

王莽只能指著王興,鬍鬚氣得發顫:「大……大逆不道!」

王興想起陳崇被誣陷時,王莽不聽自己解釋,直接下獄,就差賜毒酒的那個夜晚,想起死於亂軍的母親、妹妹,一時惡向膽邊生,拎著天子劍朝王莽步步靠近。

「今日就讓汝看看,什麼叫真正的大逆不道!」

幾十年來,再沒挨過打的王莽今日可被揍慘了,王興高高舉著劍鞘,朝他劈頭蓋臉打來,而他只能雙手抱頭縮在地上。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五下!打得一次比一次重!敲在他脊背上,打在他肩膀頭!冠帶打掉,白髮亂飛!

王宇、王獲、王安、王臨、王宗,四個兒子、一個孫兒,都直接因王莽而死,四個自殺,一個嚇死。

過去是父要子亡,君要臣死,但今日,卻是劍璽皆失,父權君權倒地,輪到他僅剩的兒子,以子杖父了!

老鼠有時是會吃鼠崽子的,吞食子孫,但飢餓感卻永遠無法滿足。而鼠崽子,亦有反噬之時!

大聖之家,終於求仁得仁,既有「父慈」,就有「子孝」!

王興也不知打了多少下,揍得白髮蒼蒼的老皇帝嗷嗷叫,最後還不解恨地給了他一腳,啐了口唾沫,便揣著玉璽倉促而走。

王莽被打得一身傷痛,只能無力趴在地上,看著王興攜天子劍與玉璽步步遠去,消失在密林深處,一時間老淚縱橫。那是他扮演天子、聖人的道具啊,二物被奪,那他與普通的無能老叟,又有何區別?

然而王興痛快是痛快,但打完後亦有些慌張,加上懷璧於身昏頭漲腦,今日天陰,竟沒留意自己慌不擇路,去的不是北。

而是南!

……

「王莽若當真走的是儻駱道,這成固縣附近,便應是出口。」

儻駱道五百里,一共七道山樑,最後一道名曰「馬道嶺」,儻水發源於此,六月初七,一支十餘人隊伍的在水邊游弋,正是上月驚聞第五倫造反,耿弇擊渭北,便立刻從茂陵南行的公孫述之弟,公孫恢。

他們比王莽出奔的時間要早,趕在大亂前進了褒斜道,反正送信的騎從已經南下蜀地,公孫恢索性暫留漢中,打探更多消息。

亂世已經開始了,月初時,有來自南陽的更始政權偏將,以數千兵攻擊漢中郡的東門戶鄖關。這使得本地大尹王林顧不上給王莽派勤王兵,郡兵調到東邊艱難抵抗,也不知能撐多久。

而漢中內部亦是盜賊橫行,就在這當口,來到成固縣的公孫恢卻聽說,王莽大臣崔發從儻駱道逃來,在此縣留了一日,還組織人手去山裡「接駕」。

然而這個消息卻使得成固爆發了民變——王莽三征句町,可沒少徵發漢中人,本地人對他的仇恨,甚至比關中更甚,丟了京師的天子,還是天子么?這不就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時機么!

於是縣中群豪直接裹挾縣宰舉事,嚇得崔發都顧不上王莽,只能向東奔逃去漢中首府:西城。

而成固人亦開始堵截道路,搜索山林,欲將王莽抓住。

公孫恢目睹了這一幕,遂帶著隨從假意協助,實則是想看看,能否趕上運氣,逮住條大魚。

在這儻水畔繞了一兩日,一無所獲,就在他們欲返時,卻發現了一個身形狼狽的青年,一柄七尺長劍作為拐杖,正在河灘邊以手掬水飲用,看那一身被掛得破破爛爛的華服,或許就是他們要等的大魚!

公孫恢一揮手,眾人一擁而上,將這青年逮住帶到近前。

「說!汝何許人也?」

王興嚇得訥訥不敢言,他也知道自己走錯了道,翻錯了山樑,到處都是點著火把搜山的人,他去投第五倫的想法不錯,但懷璧其身後才知道困難重重。

也不用他答話,昨日剛從王莽處搶來的劍、璽被奪,那劍和斬蛇劍一樣光彩照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俗物。

再解開帛袋,露出了黃色的綬帶,拎起來一看,好精美的玉章,螭紐,六面,玉色晶瑩剔透,讓人眼中發亮!只可惜寶玉微瑕,一個角被砸出缺口,只以黃金補之。

公孫恢想起了什麼,立刻翻過來一看,因是秦時蟲鳥篆文,還是反的,一時沒認出是什麼字,直到哈了口氣,往手背上一蓋!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這是,秦漢傳國玉璽!

公孫恢頓時大喜過望,不枉他們在這風餐露宿守株待兔啊,此物可比王莽的頭還有用。

「天意,這是天意啊。」

「押上此人。」

公孫恢歡天喜地:「回蜀中,我要將這寶貝,獻給兄長!」

……

在新朝,能做到「跨州連郡」的地方二千石,一個田況,一個第五倫,還有一人便是導江(蜀郡)卒正公孫述。

公孫述在蜀地十餘年,將轄區治理得井井有條,與周邊因南征句町而凋敝的郡對比鮮明,又招賢納士,當年第五倫扶老師的棺槨入蜀,公孫述還去哭了一頓,又徵辟了第五倫的師兄,為揚雄守墓的侯芭為官,多攬士人之心。

只是他素來低調,比第五倫還不露聲色,雖然慢慢積蓄的賢能大名已播於益州,但表面上,還是縮在自己的轄區內,治所在臨邛。

此地也是秦時古城,店肆林立,僅次成都,且臨近鐵山,公孫述操持鐵官,可沒少積攢甲兵,他也看出新朝命不久矣,一直在暗暗做著準備。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當公孫述收到弟弟公孫恢上月就派人啟程送來的急報,說關中大亂,第五倫已取常安,王莽出奔時,一時感慨良多,且喜且憂,但不妨礙他立刻抖擻精神,第一時間便令人準備車駕。

「吾要去一趟成都,『拜謁』益州牧!」

「明公,帶多少人?」

「三千……不,五千!」

成都是益州的中心,是西南第一大城,也是公孫述志在必得的目標。

對未來局勢,公孫述已經有了清晰的判斷,車駕出門,扶著車輿,看向肥沃益土,公孫述意氣風發。

「新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

雖然彭寵敗退鄭縣,但也頂在第五倫勢力最東邊,亦最早獲知了潁川戰況,遣人回報第五倫。

「不愧是秀兒,昆陽,還是你贏了啊!」但令第五倫尷尬的是,那封信已經送出去了。

詳情尚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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