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過河卒 第246章 南巡狩

從今天早上在南郊哭天開始,王莽便一直留在常安西南方的九廟,沒有回壽成室。

他身著紺袀禮服,傳國玉璽戴在腰間,持虞帝匕首,施法裝備齊全。

又令天文郎持著那枚於數年前鑄造,差點被第五倫誤會為「火槍」的銅斗柄。斗柄隨著時辰而轉動,好似在為皇天上帝標註天罰的方位坐標,降下一發隕石將第五倫砸死。

不懂王莽的人,以為皇帝仍在試圖求得皇天太一顯聖,執迷不悟。

而頗懂王莽的陳崇,卻知道,西南郊是距離渭北、灞東叛軍最遠的地方。再看皇帝將那些還忠於他的公、卿、大夫、侍中、黃門郎從官等千餘人安排在附近,又令巨毋霸帶著宮中禁衛守衛在外,車馬也準備妥當,反而將態度叵測的中壘營打發到了城北。

「看來陛下雖然出言訓斥,實則是將我的遷都之策聽進去了。」

陳崇心中瞭然,乘著王莽祈天告一段落,吃鮑魚果腹之際,哭著上前稽首道:「陛下,叛賊已取五陵,聚眾數萬兵臨渭水,射聲營、長水營以寡敵眾,只怕守不了多久,東邊的灞上亦然。」

「一旦兩地失守,以常安人心浮動,只怕也難以堅守到大司空和師尉大夫勤王之師抵達啊。」

王莽很不高興,說道:「北軍已得犒賞,擊破賊軍只在旬日之間!」

雖然嘴上言辭劇烈,但王莽心裡也知道,常安形同被包圍,已經不再安全了,躲在深宮裡也無濟於事,而皇天太一也遲遲沒有回應,彷彿拋棄了他。

但離開常安,又能去哪呢?遷都洛陽這主意不可靠,因為第五倫的大軍就在東邊啊!一如共工宋弘所言,放棄大城,滯留於荒野,與自縛將性命交予賊虜何異?

陳崇猜出了王莽的未言之意,稽首道:「雖然遷都吉時之機已失,但陛下尚可去南方巡狩!」

「卿指的是……」

「益州!」

陳崇道:「新成(漢中)大尹王林,乃是安新公之子,太師王匡之弟,皇室宗親,素有才幹。」

王莽的手觸碰了一下腰間的傳國玉璽,這璽,就是安新公王舜幫他從王政君處索要來的,雖然砸缺了一個角。這位堂弟也出力甚多,王莽對他的兒子們十分厚待。

王邑趕不回來,六尉的勤王是不用指望了,王莽開始期盼更遠點的忠臣,分別是擔任安定大尹的堂弟王向,還有陳崇口中的王林。

隴右已經消息斷絕,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漢中卻還在朝廷手中,詔令應已送到了王林處。

陳崇力勸道:「漢高滅秦最先入關,本應留關中為秦王,卻被項羽放至巴蜀,以益州之資復滅三秦。」

「而陛下之興,源於益州白雉,盛於新光邑(武功縣)白石。」

這兩件事,乃是陳崇參與運作,所以他對蜀地頗為熟悉。

「最終成於蜀人、國將哀章所獻金策,陛下於益州頗有淵源啊。」

「如今叛逆勢大,不如西至新光,走褒斜道,南狩於新成,憑藉王林勤王之師接應,以巴蜀山川襟束,足以固守。只需等待入秋後,大司空王邑擊破綠林,回師剿滅第五倫,自能大駕北向,復歸於常安。」

所謂南狩,說白了就是逃往南方漢中、巴蜀,在陳崇口中,這儼然成了王莽唯一出路。他具陳蜀土豐稔,甲兵全盛——然而益州早已被王莽三次征句町搞得民怨沸騰,處處盜賊,但這些事,皇帝卻不一定知曉。

王莽緘默了良久,沒有像昨夜那般加以斥責,半晌之後,他終於開口時,卻依然態度堅決:「予就在常安待叛逆覆滅,哪都不去!天生德於予,叛逆其如予何!」

陳崇大駭,若皇帝堅持不走,要留下「殉國」,那他作為第五倫絕對不會寬恕的仇人,恐怕只能自己溜了。

但就在這時,那位給皇帝出哭天妙計的張邯匆匆趕來,告訴了王莽一個驚天噩耗。

「陛下,第五倫已開始渡灞,越騎營潰敗,叛軍登上河水西岸了!」

雖然這時候,他們還沒得到王盛戰死、史諶投降的消息,但叛軍突破灞水防線這件事,已經觸及到王莽的底線,他急躁地站立起來,再也沒法泰然自若地坐等老天發威,奇蹟出現了。

一直堅信北軍能夠掃清叛逆的王莽頗為沮喪,新室的各路將軍又一次讓他失望了,一切的崩壞,就是從始建國年間對句町的失敗進攻開始的,從那時候起,軍隊只會阻撓他的計畫。

西域也好,匈奴也罷,每一次的結果都和王莽預期相悖,這讓他頗為困惑,而韓威、廉丹、王匡等輩,更只會用各種方法拖他的後腿!

灞水看來真的守不住了,接下來,常安又能在第五倫的進攻下堅持多久?

王莽已經對愚蠢將軍們不抱希望,也沒信心守常安了,這場戰鬥的勝利將屬於第五倫,是留下來,受辱於叛臣,還是帶著最後一點希望離開?即便這讓他頗感屈辱。

這個決定對王莽而言,十分艱難,他一貫自命不凡,希望事事皆如自己計畫的進行,認準一件事便會執拗地堅持下去,哪怕全天下人都說這是錯的。

但與歷史上截然不同,今日王莽並非徹底絕望,他還期盼著王邑的數十萬大軍,心中更多是不甘:

不甘心自己奮鬥了一生的事業就此結束。

不甘心這事業,亡於第五倫趁虛偷襲的叛逆。

他不承認自己徹底失敗了,全是群臣誤予!尤其是第五倫,本可作為新室柱石撐起天下,居然選擇了反戈一擊!這一戈傷了老王莽的心,也讓朝廷遭到重創。

他還想親眼看著大司空掃平關東,回師痛擊第五逆賊!讓第五倫在自己面前稽首認罪,溺死在鮮血中。等到廓清宇內,他會用十年時間恢複天下太平,再培養一個合格的繼業者……

劇烈的鬥爭後,王莽的目光在惶恐失措的親信群臣間遊走,最後停在了陳崇身上,老皇帝抿著嘴鬥爭了許久後,朝陳崇微微點了點頭。

陳崇瞭然,立刻拄著杖一瘸一拐地離開,去做最後的準備!

「予將親征!」

王莽忽然宣布了這件事,驚呆了他的親信們,紛紛稽首勸阻。

但這已是王莽反覆思量清楚的,還煞有介事地任命了留守常安的官員,誰來維持城內秩序,誰來掌管宮廷的鑰匙等等,一切都安排妥貼。

但陳崇卻在緊急調動郎衛,裝好車馬,做好了出逃前的準備,才在被王莽要帶他們「親征」嚇得不淺,已經打算各自散去的群臣面前提議道:「舜踐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

「陛下為虞舜之後,亦當履先祖故事,南狩!」

「准卿之奏。」王莽在群臣震驚的目光下,同意了這奏請,而王莽的死忠么能在「親征」和「南狩」之間,自然會選擇後者。

王莽攜帶的人,包括了他的死忠親信崔發、張邯、劉疊以及太傅唐尊等千餘人,而巨毋霸作為親衛守護在旁,這位巨人多少讓王莽多了點安全感,後隊還有一千多名郎衛隨從。

宮裡的幾十萬斤黃金和十二神器太過笨重,沒時間帶了,王莽只挑了金匱策命抱在懷中。剛策立的一百二十嬪妃扔在宮裡,還沒過門的皇后史氏……史羅還在杜陵等著宮裡派人去接呢!王莽卻顧不上管她,只喊上庶子庶女四人同行。

至於去往定安館去喚黃皇室主的人,則空手而歸,回覆王莽道:「黃皇室主緊閉定安館,小人不得入,喊話遞信皆無回應。」

「也罷,由她去罷。」王莽顧不上管自己的女兒了,他的目光永遠看著遠大的目標,也從來沒把小兒女性命當回事過,叛軍已經登上灞水西岸,距離常安不過數十里,明天早上前鋒就能摸到城牆邊。

王莽佩戴傳國玉璽,手持虞帝匕首登車,回頭看了一眼夜幕中的常安城,風吹得他的頭髮亂飛,這一刻,老皇帝竟淚流滿面。

二十多年前,王莽身為大司馬大將軍,因為政治鬥爭失利,被漢哀帝趕出了京師,狼狽地回到封地新都。

六年後,他憑著自己的運作養望,重新回到了朝堂的中心,如聖人一般歸來!受天下蒼生之盼。

而今日,王莽要再度離開他已經呆了三十多年的城市,他曾想將她打造成孔子之中都,儒家治道的聖城,如今卻只能將她留給叛逆,自己則開始不知前景如何的南狩之旅。

但這次,他不會再等六年。

「長安,常安!」

「半年,半年內,予定將重返於此!」

可還不等王莽發完誓願,後方運送輜重金帛的部隊有一匹馬受了驚,忽然亂跳起來,擾亂了原本肅穆凄涼的車隊。

現在已是五月三十日子時,城內外昏昏暗暗,一時間人奔馬鳴,混亂漸漸擴散開來,最終變成了真假難辨的驚呼。

「第五軍到了!」

「叛軍已至!」

王莽的南狩隊伍頓時陣腳大亂,都以為是第五倫殺過來了,前方的巨毋霸也顧不上管皇親國戚和大臣們了,只能護著王莽的車駕拚命往前跑,最終追隨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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