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過河卒 第238章 殺去常安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若是一個勢力裡面沒有派系之分,那簡直是咄咄怪事。

雖然才起勢沒幾年,但第五倫軍隊里已經有了好幾支派系。

最早追隨他的豬突豨勇老兵三千人,如今一分為二,一半留在新秦中,也不知還是不是第五倫的形狀。一半跟著萬脩去魏地,在武安縣得了分地,雖然萬脩不喜歡爭鬥,但底下人,尤其是以第七彪為首者,卻常自詡第五倫的嫡系部隊。

去魏地後徵募的三批流民兵六千人,大多是馬援練起來的,亦是數量最龐大的一批。其中不少刑徒、流民出身的士卒也做了軍吏,開始論起輩分來,地皇二、三年、四年三個批次論資排輩。

位於鄙視鏈最低端的,則是被耿純和彭寵帶到河北的更始敗兵兩千人,也自成一派。

此番第五倫挑選精銳西來,這三個派系都有人名列其中。

老實巴交的秦禾不懂這些道道,但非要論的話,秦禾屬於「豬突系」的一員。

他是在新秦中被第五倫收編的士卒,普普通通,後來去了魏地後,作為小兵卒,參加了武安之役,戰後分到三十多畝地,又升為伍長。

秦禾原本沒被選入八百人之列,實在是同曲的一位袍澤在武安娶妻即將生子,央求之下,讓秦禾頂替了他的名額。秦禾還單身著,縱然坐擁土地小宅,他竟還是沒在武安找到老婆,袍澤們都說是他太過木訥,外加模樣確實丑了點,吃虧了。

「臉好看能當飯吃么?」秦禾每每如此反駁,惹來眾人一陣鬨笑。

眾人跟著第五公過河內,翻太行,渡蒲坂,直至鴻門,這個讓豬突豨勇老兵們熟悉又痛恨的地方。

秦禾本就是關中人,還真帶了一件錦衣回來,只是不知鄉土何在?

被新室的訾稅逼得家破人亡已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父母已死,姐姐一家也不知流亡去了何處。被任命為士吏管著五十人,秦禾目光沒少在人群里搜索,希望能見到一二熟悉的面孔。

八百士吏分管四萬新兵後,第五倫讓軍官們多和新卒交談,以貼近的身世遭遇拉近與他們的關係。新卒才知道,上司們也是苦出身,又羨慕他們現在的處境,只感慨:

「早知如此,流亡時就該去河北!」

秦禾雖不太會說話,對新卒倒是挺關心,相處半個多月後,他總算聽到了點新兵們的真心話。

「就像吾等當初不願去北邊一樣,新兵里,根本沒人想去南邊打仗。」出征前夜,秦禾巡營完畢,卻有些難以入睡,只與幾個豬突豨勇袍澤湊在一塊烤火,感慨起來。

在新朝,當兵是沒有前途的,秦漢的軍功制已經名存實亡,就算斬得首級,那也是上司或上司的上司有功,與你無關,頂多賞幾個辛苦錢。

且不論新朝的錢已無太大價值,王莽說好要發給普通士卒一人四千錢的犒賞,一文沒落實下來——其實都被第五倫故意截留了,反正什麼鍋都甩給皇帝、朝廷便好!

「明日,不對,今日就要開拔了,吃食也沒減少,鞋履也換了新的,士氣卻越來越低。」一個袍澤用棍子挑著火抱怨道:「這仗怎麼打?」

「只要跟著第五公,總能打。」秦禾在分到地後,對第五倫無比感激信賴。

當初從關中去新秦中,再從新秦中到魏地,誰還不是滿腹牢騷,可最後不都妥善安置了么?

「這次不一樣,我聽說,去南方打綠林,已經死了十多萬人。」

「綠林和赤眉誰更難打?」

眾人一通閑聊後,都覺得這場仗很懸,他們中不少人倒是願意為第五公赴湯蹈火,可四萬新卒不行啊。

和隨時可能死於流矢敵手的風險比起來,跋涉千餘里,在軍中混一口飽飯似乎也沒那麼吸引人了。

有袍澤做了預言:「我麾下那五十人,如今關在鴻門無從逃走,可明日上路後,半數人都想跑!一雙眼睛要盯著五十雙腿,真是愁死乃公了。」

秦禾也有類似的焦慮,除非第五公宣布跑十個以下不算罪,否則人人都要被連累,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句好似自我安慰的:「放心,第五公肯定會有辦法!」

「第五公就沒管過軍中士氣,而諸位校尉、軍司馬更加以縱容,若有人不願打仗,非但不制止,反而任其宣揚。」尚未知道高層心意的士吏們死活想不通。

更有甚者,第五倫還讓士吏們主動和新兵談論所受新朝官府的欺壓,故意煽動他們對皇帝個朝廷的不滿。

眾人聊一會就散了,隨著第一聲雞鳴響起,秦禾才發現自己假寐過去了,好歹睡了會,今日長途行軍得打足精神才行。

他從營房裡起身,又點了一遍新兵的人數,發現不少人都睜著眼沒睡著,眼中神色各異,有畏懼、害怕、糾結,總之就沒什麼好情緒,甚至有年輕的半大孩子一邊收著行囊,一邊哭了起來。

唯獨有個心大的寬慰眾人:「真上了戰場,若被擊中要害,好歹死得快,可不比汝做饑民餓死強?」

「就怕走在路上時就累死了。」有人陰陽怪氣。

「我是流民出身,不怕走,就怕餓。」那新兵嘟嘟囔囔。

今日的飯也做得格外早,除了香噴噴的粟飯、熱騰騰的湯外,每個人居然還分到了一塊肉!

嚼著嘴裡的肥肉,不論士吏還是新兵,都感慨這大概是最後一頓好飯了。

這時候,更高級點的軍吏,諸如軍司馬、軍候們也去大營開完會回來了。

不似底層的士氣低落,他們的臉上帶著興奮和緊張,又點了當百、士吏們過來開小會,將第五公的命令,一層層傳達下來。

「好事,大好事。」

「吾等不南下了!」

「什麼?」

秦禾聽聞後也頗為震驚。

「汝等速速召集什長、伍長,將此事告知,再傳達給普通士卒,一個字都不許漏!」

秦禾記了好幾遍,才將第五公的原話記住,但記不住也沒事,大家吃飯糰團坐的時候,已有傳令兵走入每個營壘,大聲複述第五倫的話。

這不是馮衍那文采飛揚、引經據典、長難句頻出的檄文,告訴基層士卒的話,越簡單易懂越好。

「新室皇帝昏庸殘暴,信任奸臣,賦稅頻繁,讓汝等家破人亡;安置流民布粥,卻令人熬煮草木和土果腹,死者無數;參軍南下作戰,貪官剋扣錢糧,斷了我軍糧食,真是又讓馬跑,又不讓吃草,這仗沒法打了!」

這些都是導致新兵們淪落到如今境地的真事,他們或被強征入伍,或身為流民為了不餓死不得已為之,一樁樁一件件,都戳到了痛點。

有人潸然淚下,也有人乘機摔了筷子叫好。

「對,這仗沒法打了!」

傳令兵沒理會他們,繼續高聲讀道:「故第五公決定,順應天意民心,不帶諸君去南邊送死了!」

在第五倫故意縱容下,不願長途跋涉去南陽作戰的情緒,早就在軍中憋了大半個月。甚至有人徹夜難眠,如今驟聞此言,如蒙大赦,歡呼不已。

聲音在各營壘此起彼伏,第五倫早早發到眾人手裡的黃色巾幘被他們高高扔起。

新卒們歡聲雀躍,倒是秦禾等士吏面面相覷:「南下是皇帝的詔令,若是不去,是抗詔,是謀反吧?」

但他們反而更加歡喜了:「反了好啊!」

……

等朝食吃飯後,天色即將大亮,隨著鼓點陣陣,各營都在戲水之畔的平原上陸續集合,將當年王莽登上去檢閱豬突豨勇、還做了中國第一次飛行實驗的高台圍在中間。

第五倫站在台上,望著站陣已經像模像樣的新兵,自己的話,已經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就差最後一點佐料,徹底燃燒他們的憤慨了。

四萬多人啊,也只有在這上面,才能叫眾人看到。

但還不夠顯眼,第五倫遂伸手跟一旁的親衛要了件衣服。

「將袍給我。」

亮黃色的袍子被第五倫披到身上,這年頭黃衣服倒也沒有什麼特殊含義,就是想叫人看到。

雖然赤色也顯眼,但劉漢以火德,其色赤,穿出來容易混淆誤會,第五倫可不想莫名其妙被傳成從娘胎就開始潛伏的大漢忠良。

距離遠的士卒,遂只能看到高台上那個黃色小點在台邊移動,好似在揮舞手臂,說一些激昂的話。

聲音從台上由排列成隊的壯漢一一向下傳遞,如同石頭投入水中激起的漣漪,一點點傳入各營各隊中。

「第五公說,既然不去南方了,皇帝要派兵來屠盡吾等,今亡亦死,舉大眾或不死。出於無奈,便只帶眾人反擊,就地舉事。」

「且向西走,殺去常安,誅了貪吏奸佞,踏碎公卿之骨,打開府庫,將本屬於眾人的錢糧,被酷吏勒索走的萬萬衣食,統統奪回來!」

「奪回來!」

眾人狂熱地呼喊,其餘人也就跟著嚷嚷,等喊完才嚇了一跳,真要反啊!

但縱有異議者,也已經被裹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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