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過河卒 第230章 傳統藝能

第五倫雖知搞權術掣肘,是王莽的傳統藝能,但這次卻是真正見識到了此技的高超藝術。

事關朝廷存亡的一仗,王莽居然派了與自己有過節的梁丘賜來做副手。

仔細想想過去的敗仗,征匈奴,由廉丹、韓威出馬;剿赤眉,則是廉丹、王匡協作;擊漢兵,則是竇融、甄阜……這都什麼神仙組合?

第五倫不知道,歷史上,王莽甚至還讓王邑、嚴尤這對冤家搭夥打仗。

他真想當面質問一下,王莽究竟是怎麼想出來的?從權術上看,異論相攪是必要,可你不能把朝廷里那一套,直接搬到軍隊里來攪合吧?

但至少,第五倫也迎來了一個他期盼已久的人。

「好叫維新公知曉……」

第八矯已經快五年未見第五倫了,今日再會,頗有些激動,先前勸和耿弇、第七彪時伶牙俐齒的他,如今話竟有些說不利索。

第五倫再見到第八矯也很高興,若不論義學那一幫小孩子的話,就成人里來說,他的宗族沒有出什麼大才,也就當年自己讓了太學名額的第八矯尚可。

聽說在第五霸被王莽「請」到常安北闕甲第這段時日,臨渠鄉一時無主,還是從河西養好病後,輾轉歸來的第八矯,與第五倫派來的第七彪,這一文一武主持了大局。

第五倫遂笑道:「沒有旁人時,叫我宗主,自家人不必生分。」

「諾,宗主。」

第八矯繼續說起自己所見朝廷徵兵之事:「皇帝下詔是三戶一丁或兩戶一丁,徵召適齡青壯,而實際上就不一定了,詔書下至鄉里,便純粹以權勢來定,都是強征的無勢無錢貧苦百姓,或拉外鄉路人湊數。這次徵兵額大,辦理更難,遂使路斷人稀,男子都不敢外出,有逃奔外地藏匿,結果半路又被別郡給抓了湊數。依附於權勢也不太管用,只好落草為賊寇。」

這種情況,是大新傳統藝能,他不說第五倫也能猜個七七八八,主要是想考較一下第八矯。

「就算沒被抓丁的人家,仍要湊糧食供壯丁從縣到郡,攤到各戶,大約需粟十餘石,只是真正成為壯丁口糧的,只怕十不存一,都在中間各處被貪污了,壯丁卻只能餓著肚子上路。只要對上能敷衍湊數,所取手段概不過問,哪管貧苦民眾慘遭蹂躪無處哭訴?」

新朝也不是沒打過貪腐,但時至今日,連王莽都折騰不動了,第五倫瞭然,只看著第八矯笑道:「季正和過去不一樣了。」

第八矯苦笑著給第五倫展示他在西海被凍掉的小指頭:「這些苦,也不是白吃。」

「對了,當初與你一同被流放的劉隆劉元伯何在?」第五倫還記得那個滿臉赤紅的漢子。

第八矯道:「西海被羌人攻破時,我往北逃,去了河西,而劉隆則往東走,到了隴右,已多年未見。」

說到隴右,本該帶著天水徵兵抵達常安的隗囂,也久久未至呢,不知那邊發生了何事,總不會是隴右豪強武裝抗徭吧?

太遠的事第五倫管不著,只點了第八矯,讓他跟隨自己巡營去。

各郡壯丁彙集的大營還是設在鴻門,這一圈看下來,原本因第八矯歸來挺高興的第五倫,臉色都黑了。

「四年過去了,還是沒變!」

……

這次交到第五倫手裡的「兵」,比四年前他接受的豬突豨勇還不如。

豬突豨勇至少是收攏進入營中,分了士吏、什伍,只是散亂些罷了,然而如今集結來的,尚在壯丁的初始階段。

第五倫很有經驗,對官吏拉出來光鮮有序的那部分,看都不看,徑直帶兵闖入其營深處,果然撞見了極其凄慘的一幕。

進步就不指望,還退步了不少,壯丁的境遇比四年前更糟。

每個營都有數十上百的壯丁,其衣也,除下身穿著幾塊破布片聊以遮羞外,上身悉被以極其單薄的秸稈蓑衣,不少人既無鞋,更無襪,一概赤腳。

其色也,被太陽曬、又沾了泥土後,一身黝黑,難見其真正皮膚,惟有兩個白眼仁在翻動,脖子上的污泥搓下來只怕有好幾兩重。

其狀也,皮包骨骼,瘦若枯材,如以「鵠形菜色」四字去形容,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圍攏在一起吃著飯食,第五倫走過去抓了一把嘗嘗,好傢夥,沒吃到多少飯,滿口都是粗糙的糠秕,齒間是嚼到沙子的細響。

這不就是第五倫當年跟耿純合夥,從魏地給王師送的那種「糧食」么?

第五倫也是老雙標了,這種豬食,別人吃得,但自己要接手的兵卻吃不得。

「何以至此?」第五倫質問管事的官吏。

「彼輩或是入關的流民,為了吃飯應募,來之前便是這般模樣;亦或是來自增山、威戎的并州人,走了遠路,自然就更瘦些。」官吏們永遠一臉單純:「反正每日飯食,都按時供應。」

「汝管這叫飯?」第五倫讓人按住這官兒,叫第七彪抓起幾把夾沙帶糠的飯,就往那官吏嘴裡塞,還要看著他們艱難地吃下去,跟填鴨似的。

糧吏只能艱難地咽下,被沙子膈得喉嚨疼,只求饒道:「維新公,小人冤枉……」

又一個糧吏被拿下,為何會如此?第五倫當然清楚。

去年,流民入關者數十萬人,皇帝倒是好心腸,乃置養贍官,不要讓饑民們餓死,然而各層貪污下來,分到流民手中就沒多少粥了,竟使得餓死者十之二三!

沒餓死的被逼無奈,多受本地人賄賂,頂替其作為壯丁。然而從郡縣驅趕壯丁匯攏的路上,依然致死無數,貪官污吏奪其口糧,強迫行軍,鞭撻虐待,遺棄病兵,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

到了營中,還是挨餓。這鴻門大營接收丁壯之後,視同囚犯,鎖閉於營內,飲食起居,漫不關心,疾病死亡,任其遺棄。而各級官吏,則乘機大吃空餉。

「浮報接兵數目,侵吞軍費、軍食,任令士兵飢餓,盜賣士兵被服,不顧士兵寒冷。」第五倫隨便都能點出他們可能幹的事。

而等到三天後,大營匯攏的丁壯人數統計出來後,第五倫更是服了。

「不到四萬人,居然能吃出八萬的糧來!」

這可不是一般的仗,而是決定新室存亡的一戰啊。

第五倫看向自己的副手,莫名其妙被王莽任命的「偏將軍」梁丘賜:「梁丘將軍,當年豬突豨勇營中,空額也不過十之二三吧?」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梁丘賜沒有絲毫慚愧,他當年在軍中,也算「有良心」的官吏,雖然比起第五倫、竇融不如,卻也比大多數官兒都要「仁慈」,死在他手下的壯丁絕不會比別人多。

第五倫笑呵呵地說道:「各營尚未分行伍,有機會貪墨者唯獨各層分管之吏。這些人,統統殺了肯定有冤枉,依我之見,不如按照剋扣糧食比例來殺。」

這一招實在是太過清奇狠辣,不但大司馬董忠、梁丘賜目瞪口呆,連第五倫的屬下們也愣了。

尤其是也干過糧官的任光!

第五倫掃視眾人,這一刻,神情真是狠辣類梟!

「剋扣軍糧三分之一者,則殺其營官吏三分之一。」

「貪一半軍糧者,殺其營官吏之半,何如!?」

……

幾十顆糧吏腦袋插在轅門之上,都張大嘴望著天,而矛尖從他們的嘴巴里伸出來。

梁丘賜牙齒打顫,他又看到了熟悉的一幕,此情此景令人心悸,第五倫當年掌握豬突豨勇,靠的就是這招啊。

一招鮮吃遍天,第五倫算是給吃盡苦頭的壯丁們出了一口氣,又派遣從魏地或臨渠鄉的親信族人接替職務,點名讓任光親自統籌,而第八矯協助——學著點王莽,這才叫異論相攪,相互監督。

任光摸了摸自己粗脖子上的腦袋,決定拿出一百分的精神來,寧可下頭怨聲載道,也得讓第五倫滿意。

雖然蠹蟲抓了不少,人數也釐清了,但第五倫要求,糧食還是按照八萬人的給。

他與大司馬董忠交涉的理由是士卒要趕遠路,伙食決不能再差了:「此行長途跋涉,若是不想士卒半路便潰散的話,八萬人的糧,我要一鐘不少,統統送到鴻門大營來!」

董忠倒也十分配合,答應將情況上報,並親自同納言(大司農)交涉,讓他們這些天就別貪了。

搞定這件事,讓壯丁吃上一頓飽飯時,五月已過去了五天,王莽留給第五倫的兩旬,只剩下四分之三了。

剩下半個月夠幹什麼?無非是將魏地的八百士卒打散,安排進去充當士吏、什伍,起碼要把行伍定好,完成這些,起碼要十天,金鼓旗幟之類根本沒空去練,看來軍是難成了。

第五倫暗暗思量:「如此之兵,若是真讓我帶到前隊,與已經打了無數次仗的綠林、漢兵較量,只怕又是一場大潰敗。」

第五倫只能追求最低標準:讓這四萬壯丁,在接下來十幾天時間不要再減員,收其心,煽其志,飽食半月後,至少要有力氣,跟自己衝到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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