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過河卒 第216章 天命!

王涉雖是新室皇親的一員,爵為上公,位列四將,可他也不是瞎子聾子,這幾年新朝每況愈下,外戰頻繁失利,內戰也一敗塗地,王朝的根基在劇烈動蕩,身處樹梢上的他尤為能感受到。

茫然之餘,王涉便將希望寄托在天文讖記上,想從中找到一個答案。

他豢養多年的方士西門君惠,十幾年前還一門心思偽造符命想效仿哀章,混個公侯來做做;後來只是想跟在權貴身邊混口飯吃,替王涉編排一些祥瑞之言,恭維大新能延續三萬六千歲等,間接討王莽歡心,他甚至幫本家的西門延壽等人給第五倫使絆子……

可隨著更始將軍覆師殺將,四方盜賊蜂起,西門君惠也發覺事情不妙,於是當王涉惶恐地問他,這大新還有幾年時,他一捋鬍鬚,開始一改先前說辭,大搖其頭。

「臣不敢隱瞞衛將軍,從今上始建國起,上天就頻繁降下災異示警,告訴世人,王氏不該取代漢家啊!」

西門君惠將王莽上位以來的種種預兆一一道來。

「始建國三年(公元11年),黃河決於魏郡,河決魏郡,泛清河以東數郡,其勢猛於漢武帝時,連河道也改了,此春秋以來六百年不遇之災也!」

「至天鳳二年仲春,日中現星,又有傳言,說黃龍墮死黃山宮中。天鳳三年,長平館西岸崩,堵塞涇水,使其改道,哀章阿諛說這是以土滅水,新軍掃滅匈奴之兆,可結果都看到了,這兩者,都是新室土德墮地崩塌之預也。」

「地皇元年七月,西北方有大風毀王路堂,預示著與四夷之戰已危及社稷;地皇二年夏,蝗從東方來,遮天蔽日,至常安,入壽成室,一直飛到王路堂,緣柱而上,這預示著赤眉、綠林大作,關東非新室所有。」

種種異相,都被王莽搪塞掩蓋,可人的眼睛不會說謊,一樁樁都被有心人記在心中。

王涉恍然大悟,只道:「難怪皇帝居攝即真時,堂伯父、故太師王舜等皆內懼,等新朝肇造後,他位列四輔,竟憂慮而死。」

王舜乃是王莽代漢最得力的助手,主要功績是替王莽從王政君這老太太手裡把傳國玉璽要了來,他死去時王涉就在身邊,只記得王舜拉著他的手垂淚不已,對未來滿是惶恐。

既然按照西門君惠的說法,新朝一開始就不該代漢,那是不是意味著……

「漢家當復興,這讖緯果然是真的?」

王涉原本還在猶豫,直到綠林奪取前隊,圍困宛城,有劉氏稱帝的消息傳來,遂再無遲疑。

「星孛掃宮室,劉氏當復興,這已經是大勢所趨,哪怕大司空王邑將百萬兵而出,也無濟於事了。」

而就在他詢問西門君惠「為之奈何」的時候,方士適時向主公出示了一份他不知從何處搞到的符命,還興緻勃勃地解釋起其出處來。

「春秋之際,魯哀公十四年,西狩獲怪獸,非龍非馬非鹿,持此獸詢問孔子。孔子見後,俛獸而泣曰:麟也!」

故事講到這,還是所有儒生都耳熟能詳的孔子遇麟,可後面就變成了讖緯之學的胡編亂造。

西門君惠道:「孔子問麟,爾孰為來哉?孰為來哉?麟獸便張開了嘴,須臾吐出三捲圖!皆乃之後數百年之預兆也!」

「一捲圖為周滅,父子將終;二捲圖為《孝經》,為漢製造,預言劉季興為帝;而第三卷,叫做《赤伏》!」

與神龜獻河圖如出一轍啊,然後他就講了一大通赤伏符的傳承,從孔子的弟子子夏開始,一直傳到河上公、安期生,乃至西門君惠的老師。

和西門一起學書的,還有一個南陽穰人蔡少公——就是那個喝多了酒在劉文叔面前說什麼「劉秀為天子」的老傢伙。

西門君惠見時機已到,遂給王涉出示了這不知是不是他們老師,一個與劉歆相識的老傢伙十幾年前編造的赤伏符,卻見上面是四句話。

「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斗野,卯金修德為天子,四七之際火為主!」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王涉激動地感慨:「劉秀,國師公姓名是也,竟提前五百年,見於圖讖,此乃天命也!」

劉歆雖然是王莽的至交好友,可已經被皇帝處死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在朝中也早已被邊緣化,久未上朝,雖然裝作唯唯諾諾,但他確實有反新的理由。

靠著西門君惠的牽線搭橋,經過幾次相互試探,王涉才與國師公劉秀(歆)勾搭到了一塊,雖然不敢公開碰面,但通過親信的往來,亦漸漸敲定了他們要共謀的「大事」!

違背天意逆行十四年的新朝,必須被終結!

倘若終結在四夷、赤眉或者綠林手中,那待其殺入常安時,王涉與龐大的王氏宗親,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可倘若由他們自己來結束,也算是大義滅親,屆時擁戴德高望重的國師公主事,不管是擁戴前漢的最後一個太子劉孺子嬰閉關自保,還是響應南陽天子,都是一條退路。

計畫最關鍵的一步,便是由深受王莽信賴的王涉出面,力勸皇帝召第五倫進京。

此事能不能成,尚在兩可之間,王涉仍有最後一個疑慮:「話雖如此,但我觀那第五倫所作所為,摧李焉,阻赤眉,真乃新室砥柱,又深受天子厚待,忠不可言啊。國師公雖欲召豪傑入京相助,可第五倫,靠得住么?」

西門君惠卻笑道:「別人以為第五倫忠於新室,可我從本家堂兄處得知,他自入魏地以來,召舊部,分田土,滅異己,皆是處於私心,而非公義。為了奪取權勢,阻攔赤眉進攻元城,亦是為了自保。」

只是恰逢天下郡國紛紛喪師失地,第五倫這唯一往前站了一小步的傢伙,才格外顯眼,被皇帝格外珍惜。

「這世道,誰還會對皇帝忠心?」西門君惠認為不會有那樣的蠢人。

「更何況,揚子云被五威司命逼迫而卒,相當於間接死於皇帝詔令,第五倫心中豈能無恨?國師公與揚雄為友,又曾在第五倫微末之時搭救,自然有辦法說服他。」

……

「國師公,囂就此告辭了。」

作為老部下,隗囂是劉歆為數不多信任,並願意開府接見的人。

來自天水的隗季孟濃髯比幾年前更長了,下拜在地,面前的國師公劉歆已經瘦骨嶙峋,正如他上書說自己重病,將不久人世完全相符。

劉歆是真的步入暮年了,他比王莽年長五歲,去年剛剛邁過了七十二的大坎,很多人都意想不到,他居然能熬過冬天的那場大病,撐到現在。

而劉歆自己則認為,司命沒有將自己帶走,自然是有原因的,他雖疾病卧榻不能起,可自從前年他女兒捲入太子案被王莽處死後,失去一切指望的劉歆就一直在暗暗籌劃著一切,現在時機已經成熟。

而且,他的雞蛋,並沒有都放在一個籃子里。

「季孟此去何處啊?」劉歆看似糊塗地問隗囂。

隗囂稟道:「是去隴右,大司空徵召兵卒不太順利,多有逃匿反抗者,陛下遂遣吾等七公幹士七十二人前往各地,宣講朝廷寬宥之詔,協助郡縣徵兵。」

他之所以能位列其中,還是多靠了依然被王莽重用的五官中郎將劉疊運作,隗囂知道,這其實是國師公的意思,他深表感激,眼看形勢一天比一天差,隗囂也想逃回老家了,他家乃是天水第一豪強,叔父隗崔郡中名俠,志向高遠,足以自保。

可劉歆對隗囂的期望,還不止於此。

他抬起頭,握著隗囂的手道:「隴右諸郡,素以六郡良家騎聞名天下,季孟回了故里,可得好好替陛下募兵才是!」

這手裡的微微用力,讓也參與了計畫的隗囂頓知劉歆之意,雖然他對此事頗有疑慮,但先答應跑路回家要緊。

「囂定不負國師公!」

等隗囂告辭而去後,劉歆再度看著沙盤上,他割了一次又一次,樂此不疲的圓,思索大事。

和為求保全宗族的王涉不同,劉歆做這件事,單純是為了贖罪。

「新室代漢,不獨王莽一人之力,我劉秀,也出力甚多啊。」

劉歆和揚雄的截然相反的性格,忍受不了默默無聞做學問,而希望能用自己的學識來改變世道,對漢家統治的失望,使劉歆投向王莽。

他替王莽修建了明堂和辟雍,掌管儒林史卜之官,考證編訂律歷,編纂《三統曆譜》,確定了傳國易姓改命乃是三皇以來常事,又按五德相生說循環演進,太昊首得木德,木生火,火生土……如此循環往複,發現堯與漢均得火德。劉歆又替王莽證明,他確實乃舜之後裔,理應受漢禪而得土德。

三統曆從理論上解決了漢新禪代的法理,比哀章等人胡編亂造的圖讖符命要過硬得多,故劉歆以符命為四輔。

但他之所以助莽,並非基於利祿,而是身為鴻儒的理想驅使,希望借王莽這再世周公之手,完成地上儒家人間天國的宏偉藍圖!

這理想,超越了族姓,一朝一代的興亡。

但實現起來,可比割圓難多了。王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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