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過河卒 第196章 攘外安內

「送往魏成郡的詔令,應該送到了罷,希望第五倫,勿要辜負予的重任與厚望,守好河防,護好元城。」

常安城壽成室中,短短半個多月,皇帝王莽的頭髮,竟已經全白,雖然他已經是一位六十七歲的老人,但這未免也太快了些。

王莽之所以焦慮到鬚髮皆白,還是因為東方、南方接二連三的爆雷,讓他那「孔子後五百年之際還天下太平」的奢望徹底破滅。

對於赤眉賊,王莽幾乎是無可奈何的,更始將軍和太師才把十多萬大軍送掉,一時半會也徵集不出軍隊來,只能暫且讓王太師坐鎮洛陽,守好天險虎牢和敖倉。

但王莽已經信不過王太師,又匆匆召集朝臣,要派親信去洛陽監督他,最後竟是那個靠著獻金匱位列十一公的哀章站了出來,這太學生出身的神棍一引經據典,直接引到上古三皇五帝去了。

「陛下,皇祖考黃帝之時,中黃直為將,破殺蚩尤。如今臣也兼任中黃直之位,願為陛下討平山東!」

黃帝時候根本無法考證的事,跟現在有什麼關係?若是換了一般皇帝,肯定一通訓斥,但對於王莽,這種牽強附會的理論卻格外有用,竟同意了哀章之請,讓他立刻前往洛陽。

哀章臨走前還向王莽請求,帶上幾年前因討伐匈奴而從民間徵集來的能人力士,便是第五倫曾親眼所見的以滑翔羽翼飛天、制兵糧丸可以十日不食、以及造橋大師等人。這批人當年擔任理軍趕赴塞北,可與匈奴卻終究沒打起來,遂吃了幾年閑飯,如今王莽和哀章病急亂投醫,竟連這群人都拉上戰場了。

東邊的事暫且只能這麼著,至於南方前隊的叛亂,王莽卻有個人可以泄憤。

李通兄弟已經謀叛,舂陵劉氏已經起兵,雖然前隊的兵力大多跟著嚴尤去鎮壓綠林,病死大半,但好歹將李氏塢堡、鐵工坊團團圍困,打的有來有回。王莽一邊派人嚴厲申飭嚴尤,一面將李通的父親,國師手下的宗卿師李守抓起來。

那李守事先聽到風聲想溜,可他和兒子一樣,身高九尺,鶴立雞群太過明顯,還沒出城就被五威司命認了出來。緝捕後對李家謀逆之事矢口否認,表示都是小一輩的主意,自己完全不知情,還問自己現在舉咎兒子還來不來得及。

王莽哪裡肯相信,遂將李家在常安者統統下獄處斬,那李守個子高,被砍掉首級後,身子吊起來居然都比普通人長了不少。

五威司命還想擴大案子,將事情往國師公劉歆身上引,從始建國時甄氏謀逆開始,到太子案,再到現在,劉歆已經三次捲入謀逆,再加上他家也是漢室宗親,又精通讖緯,恐怕就是三場大逆的幕後主使。

於陳崇而言,運氣不好沒能扳倒第五倫,只能將矛頭轉而對準劉歆,他一心扶持王莽的庶子上位,太子黨,尤其是德高望重者,還是要除乾淨才行。

但王莽對幾個親兒子都毫不手軟,唯獨在輪到劉歆時,他卻顯得格外猶豫,最後宣布國師公對此事不知情,頂多是用人不明,徹底削了劉歆的實權,但仍保留國師、上公之號。

在這些事情之餘,王莽也做出了幾個艱難的決定。

「去歲予轉天下谷、幣詣幽、並,每一郡以百萬數,欲以擊匈奴,今盡罷之。」

對他從代漢開始就糾結了十多年的匈奴,不打了。

「去歲予令益州牧復擊句町,今盡罷巴蜀之兵。」

打了三次,士卒遭遇瘟疫死了十幾萬人的句町之役,不征了。

此外,隴右方面,讓雍州牧放棄收復被羌人奪回的西海郡,四海缺一,王莽忍了。

最後是河西方面,對被匈奴和西域胡王們困在龜茲已經數年的西域都護李崇,也徹底放棄聯絡鼓勁,只好讓他們自生自滅。

對於王莽而言,做出這些決定是極其艱難的。

他生於漢家衰敗的時代,雖然是王氏外戚出身,但父親早死,沒從姑母王政君那兒得到什麼好處,要比富貴糜爛,聲色犬馬的話,叔伯兄弟們誰不比他強?

真正讓他贏得一些尊重和地位的,是詩書,是儒士這個身份。

王莽一直以來勤身博學,敬賢尊士,博得了儒生群體的讚譽和擁戴,可他心裡有些東西,若是叫漢儒們知曉了,定會批駁他離經叛道。

儒學雖然給漢武帝提供了「九世之讎」的輿論武器,但漢儒的底色依然是反戰的。

尤其是在漢武帝將天下折騰得只剩下一口氣後,群儒更走上了對一切對外征伐說不的道路。從漢昭帝時的鹽鐵論,賢良文學將漢武帝時代的一切批駁得一文不值,甚至鼓吹文景時的和親。

到了漢宣帝時,麒麟閣名臣蕭望之、魏相等,也是對外消極,對宣帝經營西域不以為然。

至於漢元帝時的匡衡等人,更是連陳湯斬了郅支單于的頭顱回來,都要藏著掖著,不肯大肆宣揚。

將自己包裝成醇儒的王莽卻與他們不同,他和陳湯是忘年之交,莫逆好友。陳湯素來貪財,收受賄賂幫人人家常便飯。但對十分聊得來的王莽,陳湯這死要錢的傢伙,竟然沒收一文錢,免費幫他打抱不平:「莽父早死,獨不封,母明君拱養皇太后,尤勞苦,宜封!」

王莽的新都侯,除了他費盡心思討好叔伯外,可以說多賴陳射聲之力也。王莽對此頗為感激,陳湯晚年時因為漢成帝昌陵一案,丟了官職爵位,一度下獄,十分落魄,王莽常去拜訪。

二人就坐在院子里,置酒同案,王莽津津有味地聽陳湯講述當年跨越險阻,追擊郅支單于的事迹。

那些黃沙大漠的征戰豪情,士卒凱旋,斬得名王首級獻於桂宮,懸於北闕的驕傲,連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句話,經陳湯之口,深深刻在了年輕的王莽心中。

當然,在王莽代漢後,默默將那句話換成了「明犯大新者,雖遠必誅」。

做了皇帝後,王莽立刻將漢朝時備受冷遇和儒臣刁難的宣、元開拓功臣之後,統統重新封侯。

「陳湯、傅介子、甘延壽,立有大功而聲名不顯,賞賜稀少,這是不公啊!前朝欠諸位英雄們的禮遇,就由予來補上!好讓諸君之名,再度揚威萬里!」

而對四夷的戰爭,亦出於他身為中夏帝王的這份驕傲和自豪。

「諸夏有禮,而蠻夷無。前漢的事證明,戎狄,絕不可以禮服,而當以武折之!定要讓彼輩稽首來賓,願守列藩,累世稱臣。」

除此之外,王莽亦見漢末流民滋生,皆乃土地不足之故也,他曾下王田令,試圖恢複井田制解決土地問題,但實在是難以落實,阻力重重,只能改變思路。

「既然中原之地不足,何不取地於四夷,而移流民填之呢?」

新秦中過去也是戎狄之地,如今不是牛羊遍野,富庶安寧么?擴展中夏疆界,最終實現以夏變夷!

只可惜腦袋裡想得不錯,實際操作的手腳卻不聽指揮,新軍戰鬥力實在一言難盡,十多年了,就贏了一場對下句麗的,其餘都一敗再敗。

對四夷的征伐打到最後,已經離王莽的初衷甚遠,變成了為了顏面而戰:堂堂天朝上國竟不能制服人口數十萬的蠻夷小邦,豈不是讓人笑話?

直到今日,眼看國內動蕩一年比一年激烈,王莽只好依依不捨地下了詔令。

「停止攘外,專心安內!」

對準一個方向飛奔了十多年後,終於踩了剎車準備調頭,也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更讓王莽不滿的是,朝野之中有一種聲音,對如今形勢很喜歡用秦末之勢來對比,畢竟秦始皇帝北伐匈奴,南擊夷越,王莽也幹了。秦末之時天下板蕩,六國豪貴與甿隸群起反叛,如今的前漢遺族和綠林竟有勾結之勢,也差不多。

最可怕的是赤眉軍,朝臣們都擔心,他們會在打贏朝廷主力後攻城略地,然後效仿陳勝吳廣揮師西進,威脅洛陽,若是跟南方綠林合流,紅綠搭配,恐怕更難對付。

但就在十月下旬,洛陽方面的太師王匡傳回一個好消息:「赤眉已散!」

「散了?」

本來都準備好洛陽以東州郡統統不保的王莽君臣都如蒙大赦,仔細看看奏疏,王匡只說是赤眉似乎起了內訌,參加了成昌之戰的三支赤眉軍居然各走一方。

泰山赤眉樊崇部,已聚合十萬之眾,向東返回泰山,過魯郡,似乎想向城陽、琅琊方向移動。

而實力僅次於他的梁山赤眉董憲部,開始帶著數萬人向南發展,侵犯濟平郡,目標直指定陶。

最後是大河赤眉遲昭平部,她則帶著部眾兩三萬向北走,攻佔壽良郡東阿等地,盤桓在黃河新道,大有渡河北上之勢。

其實都算不上什麼好消息,但至少壓力給到了地方州郡,給了中央朝廷喘息之機。

王莽立刻下令,「大司馬董忠養士習射中軍北壘,演習武藝;司徒王尋征關中隴右兵十餘萬屯洛陽,與太師匡并力。」

這支兵還在徵召中,等他們抵達洛陽,只怕要到地皇四年初了,至於到底是先擊南方綠林賊,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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