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過河卒 第190章 董王

大野澤與後世的梁山水泊地域重合,處於梁宋齊魯之間,乃是濟水中游的蓄水大湖,方圓數百里,山幽水深、灌木林莽。天下承平之際,這是梁王、昌邑王等諸侯的遊獵之所。到了亂世,則是盜跖、彭越等大盜落草為寇之地。

領導了湖畔「梁山赤眉」的董憲,他的身世和楚漢之際的彭越差不多,都是打漁的苦出身,朝廷搞什麼五均六筦加大對漁獵的苛稅後,他落草做了盜賊,聚集了一幫漁家少年,又乘著赤眉興起之際竊其名號,果然吸引了更多人投奔,半年聚眾數萬,成了氣候。

但和當初坐等「兩龍相鬥」,反秦時全程摸魚的彭越不同,董憲卻成了抗擊朝廷大軍的主力,先擊退太師王匡五萬大軍,又率部趕赴成昌合戰,一舉擊潰了東征王師。

董憲雖然出身底層,但可沒少聽彭越等人從黔首翻身躋身名王的故事,滿腦子都是王侯將相那一套。

先前他號稱赤眉別部,就讓別人稱自己為「將軍」,如今得到大勝,董將軍名望即將遍布兗州,董憲就更是志得意滿,野心滋生,覺得自己未來可以做一做……

「董王!」

但這名號現在可不能亮出來,董憲琢磨著,自己現在頂多就一個吳廣,真正引領天下首義的「陳勝」,還是泰山赤眉樊崇,如今王師已潰散,是時候跟他會面,商量赤眉軍接下來的去向了。

雖然一起打敗了官軍,但兩部互不統屬,連口音也不大一樣,為了避免火併衝突,梁山赤眉駐於成昌之南,居太師王匡故壘。泰山赤眉居成昌之北,吃著更始將軍部眾丟棄的糧食。

既然對方強而自己較弱,那主動登門的姿態就得擺出來,董憲讓人帶上些甲胄之類的戰利品,前往樊崇駐地。董憲雖然出身低,如今贏了大仗,也開始講究排場,讓人將太師丟棄的儀仗扛著,身披一身繳獲的甲胄,擦得錚亮。

董憲得到幾位「卒史」一路指引,走到更始將軍大帳時,卻見到一群蓬頭垢面的赤眉戰士擠在外頭烤火,為首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漢子,額上褐土還未洗去,正哈哈說笑著與旁邊眾人分食繳獲的糧食熱飯,不用碗筷,髒兮兮的手握著一捧,黃色米粒粘在他的濃髯上。

再一抬頭,瞧見被高高懸起的廉丹頭顱,因為被無鹽人痛恨,廉丹的屍身居然被與他有血仇的當地人分食,連眼睛都被摳走,只留下兩個血窟窿。

這時候大帳被掀開,一位氣宇不凡的中年人走了出來,有硬朗的直子,衣著得體,身被鐵甲,站在與農夫無二的赤眉當中猶如鳳立雞群。

董憲下意識以為這就是樊崇了,遂朝他作揖:「樊王!」

此人一愣,連道誤會:「我乃赤眉從事,琅琊臨沂人徐宣。」

徐宣在縣裡當過獄吏,還讀過《易》,不但有文化,還會陰陽卜算,在赤眉軍中是二把手,他已經聽說董憲要來的事,只引導他走到帳外團團坐的赤眉戰士處,指著那位吃粟米糊了一鬍子的濃髯大漢道:「這位才是樊三老!」

這是董憲萬萬沒想到的,這樊崇除了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外,身上竟無任何能凸顯他地位的裝飾,衣著與旁人沒什麼區別。

「樊王……」董憲只好上前見禮,不料對方卻板起臉來:「再稱呼我王、公、將軍,我可要翻臉了!」

董憲聽愣了,他原本還想按照投靠自己的那幾個讀書人所言,吹噓樊崇:「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新,功宜為王。」

然後來個成昌相王,彼為樊王,他為董王呢!

徐宣連忙對董憲道:「泰山赤眉里沒有什麼高低貴賤,雖然有三老、從事、卒史,但平日里,眾人都是以巨人相稱。」

這是什麼狗屁規矩?不是為了做人上人的話,造什麼反?董憲根本無法理解,但既然在人家的地盤,又想約樊崇做大事,只能告罪。

直到他改了稱呼,樊崇才露出了笑,只喚董憲坐下,談起這幾日的戰事來眉飛色舞,對董憲感激泰山赤眉來救則擺手道:「不必客套,既然都叫赤眉,那便是一家人!」

不多時,另一支參加成昌之戰的赤眉領袖,「大河赤眉」的女頭領遲昭平也來了,她的打扮則是故作神秘,畢竟人設是仙姑。

赤眉三巨頭就此匯攏,開始談及今後的去路。

董憲說道:「樊巨人年初時殺了景尚,敗官軍兩萬,如今吾等又殺更始將軍廉丹,擊潰官軍十萬,赤眉天下無敵,只要樊巨人帶著吾等揮師向西,我看這濮陽、定陶都能打下來!」

朝廷為了打這場仗已經府庫空虛,幾個月內再徵召不出十萬以上大軍來討伐,關東諸郡絕不是赤眉對手,他們正好可以趁機發展勢力。

「我提議,往西南走,去打定陶城!」

董憲說起定陶的富庶,簡直是眉飛色舞:「定陶是大都會,糧倉里的食物足夠三部赤眉吃一整年,又是天下之中,家家戶戶門口掛著絲綢,佔據了那兒,就能將整個梁楚囊括到手中來。」

不料遲昭平卻出言反對:「定陶才被官軍十萬人吃了幾個月,哪還有什麼餘糧,樊巨人,依妾薄見,還是應該向北走,去打河北!」

遲昭平描述了魏地的安定,篤定地認為那裡一定儲藏著大量糧食,當然,她最終的目的,還是帶著赤眉大隊人馬進攻元城。

「殺了更始將軍還不夠,只有燒了王莽皇廟,掘了他的祖墳,肯定能得到更多人響應。」

二人都有各自的目的,在那苦勸樊崇,倒是樊崇就一聲不吭地吃著手裡的米,末了抹著嘴巴道:「冬天快到了。」

「要論暖和,何處能比得上故鄉暖啊。」

「我想家了。」

樊崇站起身來,看著坐在他周圍各有創傷的赤眉戰士們道:「眾人也一樣。」

他當初只是一個普通農夫,因抗稅被官府逮了,鞭打一夜後殺了稅吏落草,其餘人也差不多。

「過去是被官軍攔著堵著回不去,可現在,誰還攔得住吾等?是時候去將吾等丟掉的物什,奪回來了!」

被豪強兼并的土地、被官府強取的租稅、離散的父母妻女、還有他們原本平靜安樂的生活!

樊崇高興起來:「明天,就帶著所獲的糧食衣物散夥,想回泰山的回泰山,我要帶著跟我幾年的老兄弟們,去往故鄉琅琊、城陽、東海!」

這不一定是徐宣等三老、從事們想要的,也和董憲希望能效仿陳勝吳廣,做強做大,王侯將相的目標相背。因為東海等地在東方,在天下的邊角角處,一旦去了,如何再主導反新大業,如何號召天下人響應?

但這肯定是底層赤眉戰士渴求的,赤眉士卒們也打累了,如今繳獲頗豐,確實應該回家炫耀炫耀,都歡呼起來。

樊崇抿了口酒,看著目瞪口呆的董憲,以及只能依靠自己的遲昭平:

「什麼定陶、魏郡,都是好地方啊,汝等去罷,我就不同行了。樊崇只想帶著眾人,打回老家過冬去!」

……

「經此一役,赤眉已成陳勝吳廣之勢啊!」

在帶著一群潰兵去往魏成郡的耿純眼中,赤眉打完成昌之戰,已經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

去歲關東大災,飛蝗遍地,不止是大河沿岸,各州郡加起來,流民數量恐怕已經超過了漢武帝時的兩百萬,百姓對新政的忍耐已經到了一個極限,此為天時。

而赤眉大敗官軍,太師王匡西奔,洛陽以東再無一支萬人以上的王師阻擋赤眉,耿純想著,自己若是赤眉領袖,當務之急是統合梁山、泰山、大河諸部,然後便聚十萬之眾,西取濟平……

沒錯,就是他老爹耿艾做二千石的定陶,這讓耿純越發焦急。

「定陶自春秋以來便是天下之中,南臨淮、泗,北走衛、魏,當豫、兗之道,控梁、宋之郊,自古四戰用武之地也。赤眉必圍取定陶,然後遣一將奪衛地濮陽,扼大河之津。此為地利。」

「託了李焉幫忙,他不是四處宣揚什麼『江湖有盜,自稱樊王,姓為劉氏,萬人成行』么?若我是樊崇,一定會應了這讖緯,在定陶,這漢高稱帝之處,宣稱自己是漢家劉姓宗室,又能騙一群士人擁戴,陳勝初建張楚之勢必成!」

只要這旗號豎起來,人和也齊了。郡縣苦新者,四處遍布的劉姓豪強,必刑其長吏,殺之以應赤眉,很多地方甚至能傳檄而定,朝廷重新徵兵東討前,成皋敖倉以東只怕不保。

巧了,太師王匡也是這麼想的,這才一路奔逃千里,直接往洛陽去了。

耿純唯獨沒料到,那樊崇戰術上簡直是個天才,沒有建制的情況下讓十萬人跟著他干,但在戰略眼光上,卻是一言難盡,說白了就是目光短淺,不考慮長遠,想去哪就去哪。

不管如何,此役之後,形勢大變,他們耿家的「三窟」之一定陶成了最危險的地方,所以耿純才念著要給魏成郡多拉點兵卒,壯大第五倫實力,抵禦赤眉的同時……

「也能讓我在魏成,多些說話的底氣。」

所以耿純在招攬殘兵時越發賣力,兗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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