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過河卒 第184章 垂死病中驚坐起

六月份時席捲綠林的瘧疾,很快便傳到了王師軍中。

即便軍吏們驚恐地將從綠林山裡出來投降的老弱,不加區別統統處死;即便大軍匆匆後撤百里,回到漢水邊駐紮避疫,依然沒能逃過瘧疾的追殺。

江漢滔滔,岸邊瀰漫著濕熱的霧氣,瘧疾伴隨著秋後炎熱的天氣和雨水肆虐,嚴尤費勁千辛萬苦從豫州征來的大軍,熬過了與綠林的對峙,卻在病魔侵襲下成建制倒下。

短短月余時間,漢水畔的荒地都快不夠埋人了,許多里閭遭到波及,有時甚至只能將袍澤燒掉,而一些被拋棄的軍營里,更是有無數躺著等死的士兵和腐爛的屍體。

甚至連納言大將軍嚴尤,也因在大疫期間不信邪,堅持巡視營中,回來就身體不適。

畢竟,疫情可不分什麼高低貴賤,管你是將軍還是士卒,血統頭銜如何,一著不慎,在瘧疾面前該倒還是會倒。

但將軍倒下後得到的照顧和葯養,也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嚴尤熬過寒熱交替的發病,打完了擺子後度過了危險期,但整個人彷彿瘦了一大圈,躺在榻上形銷骨立,每日靠一點稀粥過活。

可他恢複點清醒後,依然讓人攙扶自己起來,堅持召開軍議,商討對策。

「還望將軍好生安養!」

竇融、岑彭、任光等軍吏在帳內朝老將軍下拜,勸他不要硬撐。

嚴尤嘆息道:「我在陛下面前立了誓言,年內平定綠林,眼看大勝在即,卻不想遭遇大疫,如今綠林殘部趁我軍避疫而遁,嚴尤難辭其咎,豈敢再躺著一動不動?」

「就算全軍上下都染病而卧,只剩下老夫一人,這仗仍然要打!」

他心急如焚,讓人攤開地圖,官軍經過幾次移營後,其所在位置,是漢水邊的宜城縣(湖北宜城)。這瘧疾太過可怕,大軍一個月內至少損失了上萬士卒,或死或病,失去戰鬥力。剩下的人也士氣低落,連斥候情報也遲緩了許多。

所以直到前幾日,嚴尤才得知,綠林根本不是集體南下,而是兵分兩路,一南一北!

「綠林賊南下之兵萬餘,號下江兵,出雲杜,過章山,接下來……」

因為沾了第五倫的光陞官,又被嚴尤選入軍中做校尉的岑彭十分積極,說道:「賊人定是想要像去年一樣,攻克竟陵,然後或遁入雲夢與江夏賊合兵,或向西破華容縣,同南郡賊勾結,進攻江陵。」

嚴尤認為應該是後者,因為那麼多賊兵,進雲夢澤里也找不到太多吃食,他們還是會繼續襲擊縣城。

他咳嗽著下令道:「竟陵、華容等縣,肘腋荊楚,噤喉江漢,舟車輻集,水陸要衝。春秋時,為楚之郊郢,乃是江陵門戶,憑此可御江夏來敵,一旦有失,江陵危矣!不容有失。」

嚴尤點了校尉岑彭的名:「君然,你帶著分營而處,未曾染疫的前隊兵三千南下追擊綠林,南郡兵亦將受調遣助你,務必攔住下江之賊!」

「南郡江夏水網縱橫,可看準賊人半渡時擊之!」

「諾!」岑彭領命而出,而主薄任光出門送他,卻拉著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的岑彭道:「君然,你我乃是前隊同鄉,被嚴將軍賞識,最初是因為沾了第五伯魚的光,嚴將軍師徒於吾等有知遇之恩,確當報答。」

「沒錯。」實心眼的岑彭也這麼想,但任光卻勸他道:「可如今的形勢不妙,南郡、江夏鬧災,民不聊生,這是你我親眼所見。我聽說綠林賊本已遭瘧疾重創,可出了山後,投奔的人越絡繹不絕,可官軍卻越打越少。你縱能攔截彼輩一時,難道還能扭轉大勢么?」

岑彭不太高興:「伯卿此言何意?」

任光長拜:「我只望君然能多為自己,為宗族考慮,凡事勿要太拼,這朝廷,不值當吾等賣命啊。」

「伯卿好意,岑彭心領了。」岑彭卻道:「我過去十餘年都是小小縣尉,為人所輕,名姓不揚於世,幸得嚴公賞識提拔,讓我做校尉,如今又委以重任,讓我單領一軍。」

「嚴公哪怕重病嘔血,亦要忠於君事,我岑彭,又豈敢不忠於嚴公託付呢?」

言罷朝任光作揖,大步離開。

而營帳之內,嚴尤對另一支北上的綠林賊新市兵,其實更加在意。

「因我部扼守江漢,故而綠林只能繞了大圈子,北攻隨縣,欲入南陽。」

嚴尤的目光在地圖上遊走:「此地山溪險要,東接黽厄之塞,北蔽宛鄧之饒,實為鎖鑰重地。綠林賊若取隨縣,東出黽厄三關,可以兼潁汝,北上宛城可以威脅中原,《左傳》曰:漢東之國,隨為大。楚武王經略中原,先服隨、唐,而漢陽諸姬盡滅之矣,萬不能使其得逞。」

他雖然能從容指揮,但隨軍出征卻是萬萬不能了,只點了北上的將領。

「周公!」

心裡一直在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的竇融身軀一震,出列下拜。

嚴尤將虎符遞給他:「北重於南,你且帶本部兵四千北上,匯合前隊大夫甄阜,共滅綠林新市兵!」

竇融一萬個不想去,哭喪著臉,只頓首道:「下吏不知兵,唯恐不堪重任啊,辜負了將軍厚望啊。」

嚴尤說道:「周公還是如此謙遜,你還不知兵,誰知兵?第五伯魚與我往來書信中,可沒少盛讚你在塞北時的勇銳,有大將之才也。而我觀周公治軍甚嚴,疫病來時還能分營而守,故倖存者多,我能倚仗的,也只有你了!」

他又意味深長地叮囑竇融道:「南陽多豪強大姓,我最擔心的是彼輩會指協助綠林,周公北上後,要多派人宣揚綠林賊在江夏屠城擄掠之事,尤其要講講綠林為了糧食攻打塢堡,殘滅著姓的事迹。」

「謹遵將軍之令!」

竇融只好應諾,只在心裡暗暗罵那個在皇帝、嚴尤面前拚命吹捧自己的同行:「第五倫啊第五倫,我與你何仇何怨?」

倒是嚴尤,在安排好這一切後,又感覺到身體一陣惡寒,他的病還沒好透,此時彷彿透支了全身的氣力,又只能無奈地躺著將養了。

在兵權謀層面上,他已經做到最好,但具體結果,還得看岑彭與竇融怎麼打,只能看天意了。

只在滿心無力之餘,嚴伯石忍不住暗想:「若是伯魚在此為我助力,該多好?吾等一旦得到陛下信任放權,或許,當真能夠挽救天傾!」

……

八月底的前隊郡宛城,李通兄弟也在時刻關注著綠林軍的動向。

南陽第一大姓的眼睛和耳朵遍布全郡,他們家那些打著經商名義的車騎往來南北,比官府驛騎還頻繁,還要快,李通讓堂弟李軼一有事就稟報。

這日入夜時分,李通李次元正難以入眠時,李軼突然叩響了房門,說有急事要報。

李通大驚:「莫非是隨縣陷落,綠林北上了?」

隨縣周邊本就有許多窮佃戶,連續幾年乾旱,日子過得艱難,如今乘著亂兵過境,也紛紛加入綠林軍,他們人數是越來越多了,而隨著南陽擾動,豪強們也開始擔心起未來。

若放在太平世道,或者任何一個正常的王朝,他們肯定會協助官府將這群窮鬼剿滅,可這大新……眼看已搖搖欲墜,對待豪右們也不好,去年還乘機勒索,要南陽諸姓出軍糧,惹了眾怒,而王師軍紀也一言難盡。

是繼續相信王師能保護他們,在綠林北上時一起完蛋,還是依靠自己?這便是李通躊躇的事。

李軼說道:「綠林攻城乏力,隨縣還在苦苦支撐待援,弟今夜是收到了一些新消息。」

「兄長可知平林廖氏?」

李通想了很久,才想起那是隨縣平林鄉的小豪強,地不過萬畝,徒附不過數百,身處窮鄉僻壤。這種小戶人家,想要來拜訪他們兄弟時,李通都是不太樂意接見的。

可就是這樣的小豪強,卻幹了一件大事。

李軼道:「廖氏家主廖湛起兵了,聚合了千餘人響應綠林軍,自稱『平林兵』,號將軍,如今已加入了綠林軍!」

這確實是個關鍵的消息,如此看來,綠林對主動加入他們的豪強武裝,還是持歡迎態度的,通過響應綠林來保全宗族產業不被賊兵損害,倒是一個不錯的思路。

而前隊郡對新室心懷不滿,隨時準備在綠林北上時加入的,又何止是平林廖氏呢?

李通立刻問道:「舂陵劉伯升,有何動靜?」

蔡陽縣就在隨縣左近,綠林一旦破隨,舂陵首當其衝,如果說宛城李氏還有時間考慮,那麼舂陵劉氏,已經是火燒眉毛了。

李軼也盯著那邊呢:「雖然我家的人難以進入蔡陽,但據上個月的消息,綠林剛到南陽境內,劉伯升便以保護鄉曲為名,聚合了上千徒附賓客,而當地縣宰竟聽之任之。」

廢話,縣宰估計還指望劉家保護他呢!

李通陷入了沉吟,半晌後才對李軼說起一件舊事:「父親數月前從常安寫信過來,裡面提及了一個讖緯。」

李通的父親李守,和他一樣是大高個,在常安左國師公劉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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