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過河卒 第176章 加戲

邯鄲,數百年來一直是潮流和富貴的代名詞,人口擁擠,市坊繁榮,當之無愧的河北第一大城。

而王宮與城池分離,位於西南方,圍成了一個小城,裡面既有趙武靈王、惠文王的高台,亦有漢朝趙國諸王修築的奢華宮殿,廊橋如虹,蔚為壯觀。

「美哉室!」

劉林坐在窗扉前,看著熟悉的一切,他知道,這座宮殿在自家入主前,早就換過無數個主人。

漢朝最早的趙王,姓張,劉邦做遊俠時跟著混過的大哥張耳,以及他的兒子張敖,只是張敖被幾個膽大包天試圖刺殺劉邦的臣子牽連,丟了王位。

然後,就輪到姓劉的趙王了,最先來的是高祖的寶貝兒子劉如意,這孩子就一個字,慘,母親被呂后弄成了人彘,自己則被強灌毒藥給鴆殺了!

接著是劉邦另兩個倒霉兒子,繼踵而至。

趙王劉友:因為討厭呂后塞給的呂氏王后,被殺。

趙王劉恢:因為討厭呂后塞給的呂氏王后,自殺。

然後又變成了異姓王,趙王呂祿,在功臣列侯誅滅呂氏時,被斬。

再變為同姓王,趙王劉遂,可算過了幾十年好日子,卻在漢景帝時捲入七國之亂,見大勢已去,自殺身亡。

順著數下來,短短几十年間,就換了五個家族,簡直是葫蘆娃救爺爺,其中好幾個還是一世而絕,這趙王簡直有毒。遂有人說……是劉如意和戚夫人的毒咒,讓每一任趙王都不得好死!

直到劉林的祖先,趙敬肅王劉彭祖到來,才結束了這詛咒。

作為漢武帝的兄長,劉彭祖命很硬,硬到什麼程度?那個鼓搗出推恩令,以折騰諸侯為樂的大惡人主父偃,硬生生被劉彭祖設計弄死了!而劉彭祖自己一點事沒有,依然享樂到老。也只有心狠手辣的他,才鎮住了趙王宮裡的邪氣,竟傳承了六代人,與漢始終。

十多年前,就在劉林即將成為這一系第七世趙王的時候,晴天霹靂傳來:「我大漢,亡了!」

倒霉的劉林遂被降級為「邯鄲侯」,只得以保留趙王宮。

雖然被廢去了王位,但一百多年的積威和財富仍在,邯鄲輕俠豪強尊崇趙王子,甘為門客。從趙國推恩令分出去那二十幾家侯國,也皆以劉林為宗主,畢竟在這亂世里,哪怕是豪強,也只有抱團才能求存。

劉林聽說,始祖劉彭祖當年對待到任趙國的二千石,都穿著黑布衣扮為奴僕,親自出迎,清掃下榻之處,讓流官放鬆警惕。然後多設惑亂之事引動對方,置酒飲宴,記錄他們言語失當之處,以此相威脅。在位五十多年,排擠了三十多位二千石,沒人能幹滿兩年的,趙王也就因此專擅大權。

劉林效仿先祖之事,利用自家財富,施展手段,由此操控了王莽任命的「桓亭大尹」:想收稅,想徵兵,想要保住官印,就必須與趙劉合作,否則就等著滾蛋。

底下的小宗也有樣學樣,架空了各自的縣宰,這就使得劉林名為趙王子,實為兩郡尹。

說來也是戲劇,漢朝的時候,朝廷對諸侯十分防備,管控嚴格,剝奪了他們軍政大權,只當豬養在地方上。

可在失去王冠,成了普通豪強後,看似是貶斥,劉姓子孫卻赫然發現,自己也被解除了束縛,做事反而比以前更加方便,十餘年後,眼看新朝日薄西山,這些重新控制地方權勢的諸侯後裔,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為了讓冀州牧告訴朝廷趙王后裔沒有異心,劉林甚至故作姿態,將王宮一半讓了出來,交給郡尹作為辦公場所,實則是為了讓他就近作為傀儡。

今日在王宮溫明殿中,劉林就上演了「垂簾聽政」的一幕,前堂是桓亭大尹在接待來自第五倫派來的使者,而劉林則坐於漆扆屏風之後,耳附於上,仔細聽著馮衍的每一句話。

「敢告於大尹,此次之事,實在是武安李氏屢欺郡尹初任,勾結盜賊劫掠鐵器、糧食,使得西北三縣消息不通於鄴城,這才不得已,向朝廷請求,更始將軍遂發兵數千,從上黨擊之,如今已取武始、涉縣,將李賊困於武安。」

「這本來是魏成內政,但考慮到兩郡聲息相聞,便遣我來告知大尹一聲。」

原本馮衍奉命行事的話,就只需要說這麼多,告訴桓亭大尹就相當於轉告趙劉:別亂來,我背後可是有王師大軍的!

可馮衍卻覺得有些不夠,若是威懾沒起作用,反而將趙劉逼反,導致魏成與趙劉兵戎相見,那他的大計豈不是要黃,遂在表明第五倫的態度後,給自己加了點戲。

他抬起頭,正視桓亭大尹背後的木屏風:「接下來的話,我想親自對趙地主人細說!」

此言一出,殿中左右響起了一陣躁動的腳步聲,隱約還有甲裙摩擦之音,若有燭光,定能從中映出一片刀斧之影。

但刀斧手們終究沒衝上來要了馮衍的小命,倒是屏風後劉林笑道:「這說客有點意思,將他帶進來!」

……

「先生何以知道我在後堂?」

劉林穿著一身常服,頭上卻戴著劉氏冠,曉有興緻地看著馮衍。

馮衍膽子確實大,自信地說道:「桓亭大尹說話時頻頻回首,只有兩種解釋。」

「其一,他忍著內急想要更衣。」

「其二,他只是個傀儡,身後另有其人。」

劉林拊掌笑道:「妙哉,那先生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馮衍暗暗想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使者也一樣啊,我曾祖左將軍諱奉世矯制平莎車立大功,我也得隨機應變才行。」

於是他大言不慚:「非是我想說,而是要替魏成大尹第五伯魚,向大王表明不便明說的真心!」

「我不是區區邯鄲侯么,怎麼成大王了?」

「再者,第五倫能有什麼真心?」劉林冷笑:「打狗還要看主人,武安李氏是我家姻親,他派人圍攻武安,卻還要派人來寬慰我么?」

馮衍搖頭:「魏成大尹是不能容忍李能,因為李氏欺辱二千石太甚,若不翦除,第五大尹難以立足。但卻不意味著,他想與趙劉為敵。」

劉林道:「他帶著大兵屯駐於梁期縣,一日之內可兵臨城下,還說沒有敵意?」

因為魏成郡的用兵,劉林也警惕地將自家掌握的數百車騎組織起來,防備第五倫偷襲邯鄲。但仍在猶豫,若是不管此事,則李氏亡,自家外圍勢力被打掉了一塊,而且武安、武始地勢高,與邯鄲近在咫尺。

李能可是連續派了三批人來求助,將態勢說得越來越嚴重:他說第五倫是新朝死忠,早就想要滅趙劉,武安與邯鄲唇亡齒寒,今日李氏滅,明天就輪到邯鄲了!

但這件事沒那麼簡單,若是直接舉起反旗支援李氏,又可能會引來王師征伐,替赤眉擋了刀,不符合劉林坐觀王師、赤眉成敗再做打算的計畫,他們雖然在暗暗聯絡,但還沒做好準備。

這猶豫之間,就給了瘋狂加戲的馮衍發揮空間。

馮衍作揖道:「大王卻是想錯了,若是對趙劉有敵意,第五公何必派我來多此一舉?他在給朝廷的奏疏里,直接編排趙劉欲謀反不就行了,屆時那更始將軍的大軍,也不必去打赤眉,只怕先來河北一圈。」

劉林道:「我聽說有王師自上黨擊涉縣,這不是來了么?」

馮衍大笑:「大王可知那支王師來自何方?」

消息混亂,劉林尚未搞清楚這點,而馮衍想著反正瞞不了多久,竟直接擅自做主,幫第五倫透了底,只把人數多說了幾倍:「他們來自新秦中,是第五倫的三千舊部!」

「當真?」劉林對馮衍和第五倫,並無半點信任。

馮衍道:「由此可見,第五倫和大王一樣,也不願意驚動朝廷,生怕王師北巡啊!」

「天下紛亂,眼看江湖之上,海岱之濱,風騰波涌,匹夫僮婦,咸懷怨怒,人心思漢,第五大尹亦常與我唏噓,往後不知何去何從。」

馮衍開始抬高自己身價:「於是我便喻以匡扶漢家之言,讓第五倫有所觸動,這才會遣我來見大王。」

事實是,馮衍答應了鮑永要拉第五倫入伙,卻一直沒膽子攤牌,覺得時機還沒到,但並不妨礙他將這件事當作已經成了。

馮衍將自己在上黨說服鮑永的話又複述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第五倫對王莽忠誠不絕對,那就是絕對不忠誠,是趙劉可以拉攏的對象,只看他家願不願意付出誠意。

「第五大尹想要控制整個魏成郡,以便未來謀大事,所以武安李氏這絆腳石,是必須踢開的。」

「若大王願意犧牲李氏,締結盟約,一旦赤眉與新軍決勝負後,魏成郡,願意擁戴大王!」

見劉林似乎有些猶豫觸動,馮衍加重了談判的籌碼:「不止是魏成,還有上黨也會加入!」

「上黨?」

馮衍得意道:「然也,我其實不止是第五倫的說客,還有一個身份,那便是上黨的真正操持者,功曹掾鮑永的知己好友,他亦心念前漢,暗暗叮囑我注意河北宗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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