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過河卒 第145章 騙紙

因漢時漳水尚未改道的緣故,鄴城在漳水南數里。

城外西門豹所開十二溝渠邊農田連綿成塊,同色如海。而魏郡首府坐落其間,則呈長方形,城中有一條幹道連通東、西兩城門,將全城分成南北兩部分。

城北為官署、郡府和糧倉、武庫、馬廄等。城南則是里坊,散亂的民居緊湊挨在一起。東門外為市場,迎賓客的置所驛站也設於此,管理小驛的正是馬援的關中老鄉,那位被內定為「輔漢將軍」的嚴春,順便招攬各地豪傑。

八月十一日,有一隊客商從南方抵達此地,為首之人一襲白衣,到驛站後就提出要見郡大尹李焉。

嚴春很不高興:「汝等是何許人也?李公忙碌郡務,豈是誰都能見的?」

那白衣青年一口地道的東郡話:「也不瞞你,吾等乃是喬裝打扮,匆匆至此,我是治亭大尹王公族侄,奉族叔之命,有樣東西要給李公過目。」

嚴春一愣:「鄰郡大尹的子侄來此作甚?」

「生死攸關,涉及無數人的性命……」第五倫讓人打開車輿,露出了裡面的東西,儼然是朝廷使者的節杖!

嚴春識得此物,因為過去經常見過路的五威將率持著,頓時大驚:「敢問如何稱呼?」

第五倫拱手:「王倫!」

……

新朝使者節杖一如漢制,以竹為主,柄長八尺,以氂牛尾其眊(mào)三重,並加了黃色的穗子。

還有那封王莽下達給治亭大尹王閎的詔令,要他發兵斬捕李焉!皇帝用璽正正蓋在上頭,李焉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絕對假不了。

至於另一份任命光祿大夫第五倫為魏成假尹的詔令,當然不會傻到隨身帶來。

確鑿無誤,李焉反新復漢的意圖早叫朝廷知曉,朝廷風諭地方討伐,北有冀州牧的大軍,南則是治亭郡卒,魏成覆滅之災就在眼前!

這讓本已下定決心的李焉一時失神,竟然失手將詔令掉落而不覺。

第五倫也沒機會上前去幫他撿起,因為李焉的親信們看他很嚴,入內時搜身不得攜帶任何尖銳之物,連頭上的簪都給拔了。

尤其是那個叫馬援的傢伙,他因為剛加入不久,也輕易近不得李焉左近。卻狗仗人勢,搜身時竟對第五倫上下其手!

模樣俊朗了不起么?生了個漂亮女兒了不起么?

二人貼近時可沒少交換眼神,第五倫對馬援怒目而視,馬援亦獰笑著還以顏色。

隔了半晌,李焉才抬起頭道:「王倫,治亭大尹既然是皇室宗親,又得了天子詔令,奉命而行即可,為何要將使者軟禁,而派你來告知於我?」

第五倫嘆息:「敢問李公,天子對待什麼人最為嚴苛?」

李焉不假思索:「對王氏最嚴。」

「沒錯,正是吾等王姓宗室!」第五倫苦笑道:「皇帝四子皆死,旬月四喪,而王公之兄平阿刺侯亦遭誅殺。王公本來為皇帝立有大功勞,卻只封了侯,外放到治亭為尹,一干就是十幾年。」

「每當朝中有王氏死亡消息傳來,叔父都西望而涕,惶恐不知何日步他們後塵,便常備著毒藥,準備在不妙時一死以保全體面!」

說到這,想到王閎當真被嚇得服毒,不得不吞糞催吐,第五倫竟流了淚,此言句句屬實,他可沒胡說。

「也不瞞李公,叔父雖為宗室,可一直不認可皇帝篡漢之舉,李公派人到東郡散播讖緯,叔父看在眼裡,卻沒有戳穿,反而盼著李公有朝一日舉事,他也好響應。沒想到先一步被朝中鷹犬察覺,遣使欲讓治亭與魏成鄰里相殘。」

第五倫切齒道:「皇帝不過是假虢伐虞,唇亡齒寒啊,今日若李公被滅,明天豈不是就輪到治亭了?」

「於是叔父便軟禁使者,盜其節杖,取其詔令,讓我立刻送來,告知李公此中急迫,還想與李公暗暗結盟。」

「治亭之兵已至白馬津黎陽縣,但只是假打,只望李公立刻興兵,擋住南下的冀州牧之兵,而治亭願為君肩背,屆時裡應外合,共擊冀州牧。」

李焉陷入了沉吟,讓人帶著這「王倫」下去後,不多時,果然得知了治亭兵渡過白馬津,已經進軍至內黃縣卻停下的消息。

李焉喜歡做計畫,然後按部就班地執行,如今被徹底打亂,他頓時沒了主意,只找來謀主王況,哭喪問他:「先生,為之奈何?」

王況在預言王莽大臣順逆的讖緯里,翻出了關於王閎的那份,此人確實被他們判定為可以爭取的對象。但必須舉事後才行,沒想到反而是王閎給他們遞消息救了一命。

事到如今,謀反暴露是確鑿無疑的,必須立刻行動起來,否則只能引頸待戮。而來自治亭的善意,成了他們在洪流中必須抱住的樹枝,否則腹背受敵。王況建議,應該立刻派出親信,跟「王倫」南下,表示魏成郡願意結盟。

這時候李焉忽然想到一點,問方才一直在帷幕後觀察的王況道:「先生,你看那王倫,面相如何?」

「不好。」

王況篤定地說道:「此人滿面陰德紋起,生性妨主,王閎往後只怕不妙啊!」

……

治亭郡兵畢竟有三千之眾,動靜可不小,路人又不是瞎子,渡河的消息是瞞不住的。

他們進至內黃,按照第五倫的叮囑停駐,等第五倫去「擒賊擒王」,治亭屬長還稱讚第五倫果然有大勇。

可等第五倫歸來時,卻沒有提著李焉的人頭,只押著一個李大尹派來的親信,讓人綁起來好好審問。

眾人過來詢問發生了何事?第五倫只嘆息道:「我入得鄴城,觀賊虜虛實,發現李焉十分小心,看似虛心納士,實則暗暗提防不得近身,所以,計畫變了。」

說來也是尷尬,第五倫本想借著指詔令給李焉看,來一個圖窮匕見,他雖然沒有武器,但馬援有啊,翁婿二人一同發難將李焉挾持,鄴城可得矣。

但沒想到李焉是個膽小的,非但第五倫被攔在數步外,馬援也難以近身,這打算遂作罷。

一策不成,第五倫便立刻脫身,同時愉快地決定,斬捕李焉這麼簡單的事,還是交給馬援去做吧。

「那吾等呢?」治亭屬令發怔。

「駐紮內黃,待鄴城自亂,敵不動,我不動。」

第五倫認為自己這趟入城不算打草驚蛇,而是亂敵陣腳。

換了普通人,計畫中的結婚日期忽然提前一年多,你還能鎮定自若一切如常?新婚當日肯定是手忙腳亂狀況百出,甚至兩家人吵翻天這婚直接不結了。

造反可比紅白事大多了,一旦不成是要掉腦袋的,李焉他們許多準備還沒做好,倉促而為,更得亂成一團。

在這個過程中,水中泥沙俱下,那些猶豫遲疑的人會浮上來。有人六神無主、有人連夜逃走、有人甚至還會反戈一擊好讓自己脫罪,馬援大可將他們利用起來,第五倫相信,翁婿二人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而鐵了心要追隨李焉的人亦會沉下去,方便事後第五倫一網打盡,他這位新大尹需要培植自己的黨羽,並不需要前任大尹的死忠。

第五倫還讓張魚等人在鄴城附近將歷焉要反的事透露出去,如此可以加劇鄴城的混亂,豪強們跟郡尹可不是一條心。

眼看治亭屬長滿是懷疑的眼神,第五倫自信滿滿。

「放心。」

「我,智計百(bai)出!」

……

確實如第五倫所言,他的到來,將李焉的造反小團體徹底攪亂了。

雖然很多聰明人都覺得這大新果要完,願意跟李焉謀條新出路,但沒人能預測朝廷能撐多久,所以他們才將舉事日期放到地皇四年,拖一拖,看一看。

可現在才二年八月,為時尚早,朝廷對州郡控制力再弱,打魏成亦是以石擊卵。更別說反新復漢之事,只在李焉、王況為核心的數十人中謀劃,郡中諸多曹掾、豪右乃至於郡兵官吏皆不知情,想要一一說服他們參與?談何容易啊。

甚至連李焉昔日親信也有人產生了動搖,嚴春就是其一,他有膽量以後反,可不代表立刻反!

於是在李焉召集親信們問對時,嚴春等人遲疑訥訥,反倒是席位偏靠後的馬援起身正色道:「人言,士為知己者死,李公養士千日,不就是為了用在這一時么?」

他朝李焉作揖:「馬援雖入李公幕府時日不多,但常年遊歷天下,知道這新室猶如蠹蟲朽蝕之大廈,撐不了多久了,南方有綠林大敗官軍,東方則是泰山青徐諸賊跨州連郡,王師不能制,百姓愁苦,恨官吏猶如桀紂。」

馬援也沒說謊,這確實是他近年所見的天下大勢,像李焉這樣蓄意反新的封疆大吏,往後只會越來越多,大家都急著要跳船了。

可跳船後上哪艘船,卻有講究,如李焉之輩的謀反,太過兒戲可笑,註定難以成事。

「如今既然事情敗露,朝廷即將發兵來擊,一如陳涉吳廣所言,亡亦死,舉大事亦死,死國可乎?馬援才剛剛被大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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