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過河卒 第114章 賀蘭山缺

馮衍北返雞鹿塞給廉丹傳遞新秦中的「實情」,沒十天半月回不來,這段時間也成了第五倫最難熬的日子。

梁丘賜是「平蠡子」,竇融是「建武男」,他是「定蠡男」。

他們都有爵位在身,三人手握兵權,但說來好笑,決定他們未來命運的,卻是馮衍這區區比三百石門下掾,一兩能撥弄千鈞。

「我當初做督郵時,亦是如此。」

馬援因為怕被竇融及梁丘賜軍中的京尉人認出來,索性跑到人煙稀少的賀蘭山附近軍營中,幫第五倫練練騎兵,當上了教頭。

他看出第五倫等待更始將軍裁決有些焦慮,不由笑道:「縣宰是官,不光秩祿比督郵高,而且任命權在朝廷。督郵是吏,由郡大尹自行辟除。」

「可我這小小督郵行縣時,縣宰、縣尉、縣丞皆俯首帖耳,生怕得罪。我還真借著這身份,好好懲戒了京尉郡幾個實在不像話的縣宰。」

第五倫斜眼看馬援,你這督郵,就沒被人綁起來鞭打一頓?

又瞧見馬援從不離身的佩刀,當然,打也打不過。

督郵是郡一級的監察官吏,再往上還有州牧,以及州牧副手牧監副。

行事如漢朝時的刺史。

但并州牧遠在太原,對幾千里之外的朔方、五原顯然鞭長莫及,王莽對這邊的了解,只能靠五威司命和安插在軍中的中郎將、繡衣執法。

然而五威司命政令不出六尉六鄉,在邊塞威風不起來,繡衣執法也早就跟地方大員、軍隊、豪強打成一片,可勁撈錢,正事不幹。

上傳下達出現巨大紕漏,皇帝無法得知實情,只能從奏疏里管中窺豹。

到十月底時,馮衍回來了,他已持著更始將軍賜予的符節,在靈武縣城召喚竇融、梁丘賜、第五倫三人。

三人一碰頭,看得出來,梁丘賜這幾天更不好過,彷彿老了十歲,一對眼袋都快垂到臉頰上了,想必是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吧。

馮衍公布了廉丹的決定:「校尉梁丘賜禦敵無方,致使胡虜入寇,侵擾新秦中。幸得建武男竇融、定蠡男第五倫合力擊走匈奴,保全郡縣,梁丘賜有過,而竇融、第五倫有功!」

事已至此,梁丘賜卻沒有反轉後的驚愕,反而長長嘆了口氣。

先前梁丘賜本已六神無主,都要束手待斃了。是手下軍司馬,還有靈州縣宰攛掇他做了那些糊塗事。一個謊言要用更大的來圓,事後也追悔莫及,但身處獨木橋已上,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唯恐一個不慎跌落。

如今被第五倫一個背刺踹下橋,梁丘賜反而像得了解脫,畢竟廉丹沒有揭穿他編造功勞的罪過,只撤職押解回常安,聽候發落,或能保住性命。

「下吏無能,當受此咎。」

梁丘賜沒有大喊大叫,只蔫蔫地認命,他將頭頂武弁大冠取下,又解掉了袍服,從一曲之主變成階下囚,任由桎梏拷到手上。

梁丘賜只在路過第五倫時停了片刻,他看著這個正視自己目光,毫無避讓的年輕下屬,低聲道:「唯望伯魚能走得長遠,有朝一日,不要變得如我一般。」

第五倫以為他在嘲諷,在埋怨,笑道:「像梁公一樣身陷囹吾?我已經進過了。」

「不。」梁丘賜搖頭,抬起桎梏,都快哭出來了:「勿要如我一般,年輕時的壯志磨盡,被權勢財富,迷了心竅,變得平庸無能。」

言罷就被推攮離開,倒是讓第五倫怔神片刻。

有罰就有賞,馮衍對竇融、第五倫笑道:「更始將軍說,二位合力驅逐胡虜,斬首千餘,功勛卓著,為汝等報功的奏疏已經送往常安,天子下個月必有封賞!」

「實情」往廉丹那跑了一圈後,幾百首級翻了一番,變成上千,這牛皮可吹大嘍。

既然梁丘賜被擼走,第五倫也被廉丹提拔,原地平升,成為「假校尉」,真正的任命要請示朝中方可,竇融則入駐上河城,與第五倫互為犄角。

「更始將軍擔心,臨近仲冬,胡人有了韓威帶領,隨時可能再度南下。」

好傢夥,在廉丹等邊塞將軍的奏報中,韓威已經復活過來,變成引領匈奴人入塞寇亂的罪魁禍首了,這讓第五倫再度感到荒謬。

馮衍交待完更始將軍的命令,遂與竇融一同向第五倫道賀:「伯魚如今成了校尉,上任後第一件事要做什麼?」

第五倫想了想後,認真說道:「為上百個冤案,平反!」

……

「悠著些,莫要掉了。」

第五倫上任後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讓蒙澤帶著本地人組成的「騎兵隊」,返回上河城,登上城頭,將掛在上河城、廉縣的上百顆無辜者頭顱取下。

寒冬將死人灰暗的皮膚凍出了一層白霜,也讓他們不至於腐朽,只有一些被烏鴉禿鷲啄食變得殘缺。

他們都是慘遭匈奴殺戮的百姓,有的甚至還被割走了頭皮,據說那是胡人重要的馬飾,本該得到妥善收斂,卻又被梁丘賜利用了一番。

而蒙澤等人對這位「前校尉」更是深惡痛絕:「若非伯魚司馬……校尉,這些人就白死了。」

「死了還要被當成叛賊投胡,真冤啊。」

這些無辜百姓那些先被匈奴蹂躪過一遭,又被王師株連抓起來的數百家眷也得到釋放,只可惜已經凍餓倒斃數十,還有幾個人是承受不了這待遇,自殺而亡的。

所以梁丘賜臨走前其言雖善,但第五倫對他絲毫同情不起來,庸碌不是做這些事的借口。

還有家人活著的頭顱,各自領了,對士卒們千恩萬謝,哭哭啼啼地離去。一天下來,還剩十幾個無人認領。

「大概是全家被匈奴滅了門,或被擄走了。」

「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誰人,家在哪個裡啊。」

「畢竟是吾等鄉黨,一起埋了吧。」

「埋在哪?」

「大河西岸。」蒙澤提議,第五營戰殞的士卒,也葬在那。

他們回到半月前戰鬥的地方,在墓園邊上掘了十多個坑,將頭顱妥善安置,因為不知道各自名字,只能插塊木板,表示這是新秦中受難百姓之墓,然後就在原地佇立良久。

蒙澤只對他們發誓:「有吾等守著卑移山下長城,必不使胡虜破塞而入。而有朝一日,我必如吾祖蒙將軍一般,出塞擊胡,讓胡虜再不敢南下牧馬!」

畢竟是年輕人,低落只是一時,很快又嬉皮笑臉了,蒙澤對現在的狀況感到不解,問他們的軍候萬脩道:「任軍候,按理說,伯魚校尉應當接管整個新秦中防務,但為何梁丘賜那兩千屬下都不讓他管,而交給了那竇融,憑什麼?」

「憑他是更始將軍嫡系。」

萬脩也不太懂這裡面的道道,只聽第五倫和馬援議論時,提及新軍中有嫡系和雜牌軍的區別,將軍們更信得過故吏或友人子弟、親戚。

竇融是大司空王邑小妻之兄,從征翟義,廉丹也做過王邑部下,這關係明擺著,所以竇融沒費力也能得頭功。

而第五倫簡直就是後娘養的,全靠實打實的戰績,才能在廉丹奏疏上佔據幾個字的位置。

這都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你朝中無人呢?

「梁丘賜麾下的爛兵不來也好。」

萬脩寬慰士卒們道:「否則以伯魚校尉那嫉惡如仇的脾性,定要再殺得人頭滾滾!」

……

而黃河以西百餘里的卑移山(賀蘭山)腳下,第五倫正和馬援在此縱馬而行,探查此處地形。

駐馬望著冬日裡白雪皚皚的賀蘭群巒,馬援只道:「第五營升級成了第五曲,伯魚如願以償了。」

第五倫搖頭:「哪有一個曲,不過是兩個營,然後吃著三個營的空額。」

一個營是豬突豨勇為主,依然駐紮特武,另一個是在廉縣、靈州招募的本地人居多,他們駐於廉縣,負責與燧卒一起守備賀蘭山南麓的缺口。

這就是日後所謂的「賀蘭山缺」吧?南北走向的賀蘭山,如同一道巨大的城牆,護衛著後套平原,不但擋住乾冷的風,無邊無際的沙,也擋住了胡馬的覬覦,寸草不生的山巒和猶如鋒刃的群峰,是難以逾越的天險。

唯獨南部有一條路通往塞外,這兒本來有漢時修築的土垣長城,它攔不住人,但若用得對,卻可以擋下胡虜的馬。

但自宣、元後守備鬆弛,邊卒裁撤,只剩下寥寥少數,充當烽燧警戒之用,陸續出現的損缺沒有及時修補,使得匈奴人大隊人馬輕鬆進入。

重建武備,這是第五倫要立刻著手的事,而不是忙著爭權奪利。

「文淵,雖然如你我所料,讓功與竇融,交出一個更始將軍需要的故事讓我當上了校尉,但我並未感到高興與得意。」

第五倫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只覺得噁心,好似吃下了一堆蚊蠅。」

馬援聞言哈哈大笑:「伯魚明白我當年棄官出走的緣由了?是否也要棄印亡命江湖?」

「我可捨不得。」第五倫搖搖頭,馬援也不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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