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過河卒 第97章 大意了

第五倫亦曾好奇,張放究竟是何種相貌,能讓已經坐擁許皇后、班婕妤、趙飛燕、趙合德一眾各色美女的漢成帝也神魂顛倒。

只可惜張純年過四旬已有老態,倒是從其子張奮身上看出點男身女相來,不過若論俊朗程度,還是比不上馬文淵。

入得張宅後,特武縣宰也在,看上去是三方會談,其實縣宰不過是張氏傀儡。

席間沒太多值得一提的地方,張純家的宴饗素雅低調,不似第五倫去過的邛成侯府那般奢靡,連女樂都鮮少,處處透著樸素,禮儀上卻十分規整,這或許就是百年士族和暴發戶的區別吧。

今日聚會的主題,當然是關於橫行縣南的「麻匪」。

「我在關中時,從沒見過如此窮凶極惡的賊子。」

飲宴過半,第五倫起身說道:「彼輩公然斬軍司馬頭顱,揚言替天行道,還將我麾下戴軍候活生生燒死。天可憐見,戴軍候淳厚長者,竟遭此毒手!」

「如今非但軍糧遭襲,連百姓也為匪盜所擾,南鄉吳氏君子娶親,高高興興吹吹打打,竟被擄走,還留信勒索錢糧。要我說,這贖金,萬萬不能給!」

第五倫表現得十分強硬:「若開了這個壞頭,盜匪將更加猖獗,屆時上至軍吏,下至庶民,都要受其劫掠盤剝。」

「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這麻匪,必須剿!」

此言博得縣宰贊同,張奮也擊節稱快,這正是縣中富戶們期望的,唯獨張純捋須笑而不言。

第五倫話音一轉,說起自己真正的目的:「但抵禦盜匪,需要練兵,否則只會像汝臣麾下一般,一觸即潰。」

「諸君也知曉,我部豬突豨勇長期餓乏,若再要訓練,每日消耗的口糧就多了。而汝臣徵得的糧秣已盡數送往大營,上頭只送來甲兵,不會下撥錢糧。」

縣宰心領神會:「軍司馬的意思是,再征次糧?」

第五倫搖頭:「眼下青黃不接,庶民百姓是不能再征了。我聽說自從殺了汝臣後,一月之內,竟有數十上百窮人南下投奔麻匪。若有更多庶民不堪盤剝逃荒而去,只會讓盜匪更加壯大。」

他看向張純父子,笑道:「既然富戶提議剿賊,不如便由本縣豪右來湊糧,何如?」

張奮頷首:「敢問司馬,需要湊多少?」

第五倫思索道:「我部一共兩千人……」他手下整編精簡後,其實只有一千二不到,這是堂而皇之吃空餉啊!

「練兵至少要三個月,同時還要協防驅趕盜匪。」

第五倫比了個6:「共需要六千石糧食!」

這數字能讓第五倫完成今年交糧額度,還能賺個兩千石,作為下一步的啟動資金。

對張氏和縣中富戶而言,這不過是九牛一毛,若他們家眷被盜匪所掠,勒索只會更多。

當然,若對方講價到五千,第五倫也能接受,接下來扯皮的,就是各家要出的份額了。

「此言大善。」豈料,全程未發一言的張純卻拊掌大笑起來。

「這六千石糧,全由我張氏出了!」

……

眾皆愕然,第五倫本想和張純討價還價,告訴他張氏出了糧,本縣四大家族才會跟上呢,豈料竟這麼痛快!

他只覺得這一幕很眼熟,不就是自己在臨渠鄉替鄉親們交訾稅的復刻么?張純莫非也有大志?畢竟王莽代漢,張家利益受損很大啊。

張純卻讓兒子招待傀儡縣宰,他自引第五倫逛逛塢院,邊走邊道:「伯魚司馬心有疑慮啊,莫非以為,我是故意帶頭出血,想引得富戶、庶民跟著捐糧,而後張氏再與你分贓?」

難道不是?

張純搖頭道:「不瞞伯魚,汝臣死前也打過這主意,他聽聞縣南有盜,不憂反喜,還上門與我商議此事。約定騙得全縣捐糧後,與我七三分成,豈料轉眼就死於賊人之手,也是活該。」

「但對伯魚司馬,張純卻是真心實意,我非但出糧,我還出人!」

第五倫更加疑惑了,卻見張純擊掌一聲,立刻有徒附扛著兩架步輦過來。

「我家大,走路得半個時辰才能繞下來,還是乘此物代步吧。」

第五倫坐上步輦,隨張純穿過中院,也不知途經多少門戶,但見每扇門都有持兵器的家丁看護,他們最終出了塢堡,來到開闊區域。

這是一片校場,細沙鋪地,立有許多箭靶,張氏家養的丁壯正在那開弓射箭。

慚愧,要論弓手的數量和準頭,他們比第五倫手下豬突豨勇強了不知多少。

遠處甚至還有騎從在走馬開弓,張純遙遙指著他們道:「我願出徒兵兩百,騎隊五十。」

這大概是張純家一半的戰力,他道:「其他各家裡豪不必捐糧,只需出動徒附,自帶口糧即可,也能湊個六七百之眾。」

張純看向第五倫:「加上伯魚司馬的兩千士卒,虎賁三千,何懼小小盜匪?」

「老夫願意做這麼多,只有一個請求。」

第五倫是越來越不敢小覷此人了,拱手道:「張公請說。」

張純沉下臉:「剿匪,要快,不能拖到三個月後,本月之內,便當盡全縣之力,一舉掃清,使之後無遺患!」

第五倫沉吟:「兵速則不達,張公為何如何著急?」

張純也不直接回答,只讓步輦繼續移動,帶著第五倫到了張家塢堡外一里處的牧場。

這是寬闊的大河東岸草原,身上黑白相間的長毛羊被大奴按倒在地,它們四蹄綁緊,害怕得咩咩直叫。

不過迎接這群羊的並非鋒利的銅刀,而是骨制的羊毛梳,將羊身上即將脫落的長毛一一鉸下來,放在皮口袋裡。而光禿禿的羊則被趕迴圈中,也有幾頭被挑中的直接拉到河邊宰殺,作為主人明日的宴饗。

張純問道:「伯魚司馬看到了什麼?」

第五倫眯起眼:「羊,還有牧民。」

張純道:「沒錯,就是『牧民』。」

「古時東方有賢相管夷吾,將治理百姓稱之為牧民術。王侯官吏如同牧羊人,而百姓,就是羊。故而前朝和本朝,亦有州牧一職。」

張純接下來說的話,讓第五倫久久難以忘懷。

「官府與豪強,就像牧民、屠夫,他們是羊群的主人,卻也依靠羊群而活。只要不蠢,都知道羊毛得一季一季薅,想吃肉時,亦要挑著殺。若是不管不顧,將全圈的羊都宰了,今歲是吃飽了,明年衣食卻沒了著落了。」

「匪盜卻不管這些,反正不是自己的東西,搶到便算大賺,盯准肥羊,連皮毛到骨頭吃進腹中。但彼輩人數少,一次頂多搶走幾頭羊。」

「而自從南北再度開釁後,匈奴頻繁入塞,來去如風,他們非但要搶羊,連牧羊人也欲一併擄走為奴。」

張純說到這長嘆一聲:「但比匪盜、匈奴更可恨的,是王師!」

「伯魚司馬應該清楚,大多數官軍不知節制,貪婪成性,總是喜歡連羊帶人,不吐骨頭,都吃下去。與來去匆匆的賊寇胡虜相比,官軍能常駐一地,師之所處,荊棘生焉,所過如篦。最可懼的是,對付賊寇胡虜的弓刀,對彼輩無用,因為有朝廷和律法護著他們啊。」

「故於羊群而言,豪強、匪盜、匈奴、王師,倒是豪強為禍最小,而以王師官軍禍害最大。」

果然是個老緩則啊,第五倫笑道:「張公這話可傳出去不得。」

張純卻不怕:「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新軍將軍們也知曉。」

他看向第五倫:「所以,能遇上伯魚司馬這樣愛恤百姓,能夠講道理的軍吏,實在難得。」

「伯魚司馬在縣北的作為,我都知道,征糧足讓士卒維生,夠給大營交差便停手。為了不讓縣南百姓再被盤剝,捐糧也只打吾等豪強的主意,亦不貪多,適可而止。」

「比起不知節制的汝臣,我更希望伯魚司馬能掌管全縣防務,長期駐紮下去。」

「為此,才要速速消滅匪盜!」

第五倫道:「我還是沒聽懂這兩者有何干係。」

張純笑道:「天下四處烽煙,要我說,那些海岱、荊州大寇之所以遲遲不能平定,是因為有很多官吏,沒有剿寇的膽,但敢借著剿寇名義斂財聚糧!」

「可這樣做的前提是,上頭無人干涉。」

這是在暗示我養寇自重么?

張純繼續道:「然現在不同,司馬上報是小盜,可吞胡將軍難免多想,覺得是大盜,否則豈會公然劫持軍隊糧食呢?」

「若再往深處思慮,正值大軍即將出塞之際,後方鬧出這等大事,會不會是屬國羌胡欲響應匈奴,襲擾燒糧,腹背夾擊新軍呢?」

第五倫瞭然,摸著下巴道:「張公的意思是,一旦這麼想,吞胡將軍就會如芒在背,一定會派遣正卒南下剿匪!」

張純道:「然也,到時候這特武縣,便不是伯魚司馬說了算,而其餘人的德性老夫很清楚,定會高高興興駐紮下來,將特武縣這頭羊狠狠地宰。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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