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烏子行 第39章 用愛發電

郎官是三百石,還是京官,督郵才是比二百石,郡吏而已。

第五倫根本不用向督郵作揖,拱手平禮即可,反倒是馬援得起身下堂相見。

當看到馬援模樣時,第五倫忍不住多瞅了兩眼。

這位督郵身材高大,站起來起碼七尺五寸,三十餘歲年紀,鬚髮漆黑,眉目容貌如畫。

馬援算是第五倫這一世見過最俊的人了……只不知他家中可還有姊妹?

馬督郵也在觀察第五倫,盯著他瞧了一會後才拊掌笑道:「有氣度,不愧是『孝義第五郎』。」

看來自己早先刷的名聲還是有點用的,第五倫輕咳道:「馬督郵,方才吾大父……」

馬援卻一擺手:「事情已查清楚了。」

他說道:「確是那鮮於氏的臣妾記岔了,汝家送來的是梨而非錢帛,畢竟全縣近半的閭右之家,都曾與鮮於褒有奸利往來,誤記一二也屬尋常。」

這是第五倫沒料到的,他剛才還專程記了些春秋決獄的案例,欲與馬援駁辯一番,這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第五倫旋即明白,既然馬援能派人將第五霸喚來問話,說明證據是充分的,至於確鑿與否,是否要捅到五威司命那兒,其實就在督郵一念之間。

而馬援選擇幫自家一把,這讓第五倫滿腹疑惑。

馬援也看出來了,屏蔽左右後道:「伯魚是在想,我為何停止追查汝家請賕?」

「督郵不是說,我家沒有請賕么?」

第五倫擔心這是馬援故意為之,就是要套他話。

馬援嘆息:「若如此提防,那伯魚就有負盛名,實在太過無趣。」

第五倫攤手笑道:「我是郎官,秩祿較督郵更大。」

「但以馬督郵的家世閥閱,堂堂六千石之家,當不會看得上這區區三百石。」

說罷,又見馬援笑而不答,他總不會是和原涉、萬脩一樣,要借自己刷名望吧?

但這做派又不太像,第五倫沉吟後,想到聽景丹在外提及,馬援屢屢拒絕朝廷徵辟,比他還堅決,太學不進就算了,連郎官都不肯做,莫非是對本朝心懷不滿?

加上他記得此人「伏波將軍馬援」的稱號,應該不是新朝的吧,指不定也是個潛在反賊。

第五倫心思一轉,也打算試探試探馬援,遂說起一個故事。

「我在常安,聽說過前朝京兆尹孫寶之事,記住了一句話。」

第五倫低聲道:「豺狼橫道,不宜復問狐狸!」

「好個第五郎!你家若是狐狸,誰又是豺狼?」

馬援本來覺得有些無趣的神情,立刻重新精彩起來。

第五倫滴水不漏,笑道:「督郵權當我說的是鮮於褒。」

馬援滿意了,但他的性格如此,與第五倫相會交談,仿如聚會飲酒,酒入喉腸,則興盡而罷,也不多說,只揮手趕第五倫。

「不能再說了,快走,再不走,本督郵恐怕要連你也抓起來!」

……

「竟是先欠了馬援一個大人情。」

走出縣寺後,第五倫鬆了口氣,這樁事好歹有驚無險,他立刻去給等候在外的第五霸、景丹等人報喜,卻又聽到一陣哭嚎。

回過頭,卻是鮮於褒的家眷,在他做縣宰期間,住在寬大的縣寺後院,享受君侯般的待遇,如今卻在官吏逼迫下,被攆出了縣寺。

自家的事了後,第五倫才顧得上關心別人,受賄算什麼罪?

還是那個說服屬下不要996,休沐日趕緊回家抱老婆孩子的左馮翊薛宣。

薛宣在任時,本郡的池陽令舉獄掾為廉吏,薛宣還沒來得及徵辟,卻有人告發獄掾收受囚犯家屬賄賂。

這也能舉廉?薛宣大怒,責讓督郵徹查,最後發現是獄掾的妻子收錢,共一萬六千,獄掾並不知情。

但即便如此,仍以「家私受賕」之罪,取消了廉吏資格,還要追究責任。在輿論與律令的雙重壓力下,那獄掾慚恐自殺。

若是不自殺,恐怕不但丟官,夫妻二人皆要受笞刑。

而鮮於褒收的肯定不止這個數,若是嚴查,重者棄市,還要抄家,他的家眷大概率淪為官奴婢。

由此可見,不管漢朝還是新朝,對貪污受賄懲罰力度還是大的。但第五倫所見,全郡清廉的恐怕就張湛、景丹等寥寥幾人,其餘皆視受賄為家常便飯,直到王莽忽然來了這麼一出,頓時炸窩。

更讓第五倫沒想到的是,作為本郡清官的代表,景丹居然對鮮於褒這貪官頗為同情。

第五霸等人回家去了,而第五倫還要留在城裡以觀後效,仍是在景丹家歇腳,進門後,景丹喟然長嘆道:「也不能全怪鮮於褒。」

「在本朝,家境不好的官吏若不受賕賄賂,是真活不下去。」

說起親身經歷的那段日子,景丹話語裡帶著苦澀:「從始建國二年起,直到前年六月,整整六年半。天子以『製作未定,國用不足』為由。上自公侯,下至小吏,皆不得俸祿」

啥,王莽連工資都不發?

第五倫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來,腦子裡只閃過一個詞。

「用……用愛發電?」

……

「前漢時,薄吏祿以豐軍用,小吏俸祿本來就低。」

不管哪個朝代,基層工作者都不好混,西漢官員的俸祿,從號稱萬石的三公,到縣裡百石以下的斗食佐吏,一共20多級,越往基層,俸祿也越薄。小吏拿著微薄的薪水,養家都困難,還要干著最累的活兒,地方政務自然是懈怠了。

漢宣帝時為了解決小吏入不敷出,還給百石以下漲了一次俸祿,漲幅高達50%。

可到了新朝,卻開了一次倒車。

在景丹細細解釋後,第五倫才知道,這新莽的官吏們,也不全是用愛發電,為了不讓他們餓死,朝廷還是會發點東西的。

自公卿以下,官員每月有綢緞一匹,吏則有一到兩匹麻布,若是換成錢糧,勉強夠三到八口人活,再多就不行了。

景丹道:「比起前漢的俸祿低了何止一半,天下官吏怨聲載道。我在老家還有幾頃地出租,尚有衣食,可無地的小吏就難了,有人身為曹掾,竟十月無被,夜卧蒿束,何等凄慘。」

「甚至有的里附城,貴為關內侯,卻因俸祿不足以養家,便在常安城內為人做庸保。」

於是侵漁百姓之事越來越多。

「鄉官部吏,職斯祿薄,車馬衣服既然不能出之於上,便從下面的民間索取。只受賄到夠用的,已是良吏,但本性貪婪的惡吏,便會剝皮抽髓,不顧百姓死活。」

至於與地方豪右勾結牟利增產的,更是不計其數。

就這樣過了六年,直到天鳳三年(公元16年),王莽終於想起來,哦,該給天下官吏發工資了!

景丹依然記得當時官吏們的喜悅,笑道:「陛下說,予每念及官吏不得俸祿,未嘗不心有戚戚焉。如今最難的時節已過,府庫雖然還是不充實,但勉強能發俸祿,便以天鳳三年六月初一開始,吏祿皆如制度。」

「四輔公、卿、大夫、士,下至僚吏,俸祿一共十五個等級。最低級的僚吏,一年六十六石糧食,稍以差增,上至四輔多達萬石。」

原來,俸祿不一定與秩階吻合。

第五倫做官後第一個月的俸祿還沒領到手,對此概念還不太足,遂問道:「比起前漢,是多了還是少了?」

事關飯碗,景丹算得可清楚了:「前漢宣帝之後,僚吏月俸是八石,而本朝則是六石。吾等作為三百石官吏,若在前朝,到手的月俸是四十石,今朝則是三十八石半。」

停發六年半不補也就算了,居然還比前朝少了,這新莽簡直是作死啊。第五倫做過社畜,要是哪家公司老闆這麼搞,可以想見底層員工怨念有多大。

對了,那高官俸祿呢?

景丹道:「漲了,前朝丞相、御史大夫、太尉月俸是三百五十石,本朝四輔一年有萬石,月俸多達八百餘石!」

果然啊,損下而肥上,這王莽不去開公司真可惜了。

景丹又言:「此外,天下吏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仍可領取原俸祿三分之一,直至終老。」

這是……養老金?

雖然底層小吏工資不增反減,但好歹比那最艱難的六年強吧?發的還不是貶值嚴重不知哪天就廢除的奇奇怪怪貨幣,而是實打實的糧食,起碼能糊口了,不是么?

然而並不是……

景丹說起這個就來氣:「吾等還是高興太早了,一同下達的還有另一條詔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百官僚吏,皆由百姓供養,據說三代之時,聖人皆是遇到年歲豐收加俸祿,遇到歉收減俸祿。故本朝俸祿也不定死,若是年景好了,百姓收成足,便多發,年景不好,百姓收成少了,便少發。這就叫與百姓同憂喜也。」

聽上不錯啊,給官吏設了KPI和績效,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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