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烏子行 第20章 別看今日跳得歡

經過這個小插曲,二人關係拉近不少,連第五倫對景丹的稱呼,也從有些生分的「文學掾」,變成了「孫卿兄」。

雖然這位大兄弟比他大了十幾歲。

前往長平館的路上,因景丹熟悉本郡掌故,第五倫正好問起了一事:「孫卿兄,我第一次前往邛成侯府,有一事冒昧相詢。」

第五倫道出了疑惑,前漢外戚有很多,除了涅槃成新朝皇室的魏郡元城王氏,多已衰敗。怎麼這漢宣皇后家的邛成侯,卻依然堅挺,莫非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聯?

景丹說道:「確有緣由,孝宣王皇后無子,在宮中撫養漢元帝長大,被尊為皇太后、邛成太后。而元後則奉之為姑(婆婆)。邛成太后長壽,活到漢成帝時又成了太皇太后,直到永始元年(前16年)才去世,距今未遠。」

也就是說,這位邛成太后,比短命的漢宣帝多活了三十多年啊。

景丹繼續道:「到了平帝元始元年,邛成侯國因大宗祀絕而廢。元後聽聞後,十分感傷,念及與邛成太后的姑媳之恩,便下了詔書,封邛成侯旁支王堅固繼嗣,一直傳承至今。」

平帝朝距今不過十八年,邛成侯府算是老樹發了新芽,不過王堅固這名聽上去挺搞笑的,那會王莽改制還沒全面鋪開,有不少雙字名。

這就捋順了,元後王政君作為王莽的姑姑,是讓王家權傾天下的大功臣。新朝建立後,她被奉為「新室文母皇太后」,王莽待之以母禮。

所以,漢朝的外戚之家如許、趙、傅、丁、衛相繼衰敗族滅。邛成侯王氏卻因是王政君欽定,幸運地留存下來,繼續享有富貴,成了長陵豪右之冠。

說話間,車子離開土道,駛上一條更加寬敞,甚至還鋪了石子的硬質路面。第五倫不由感慨,這年頭就能弄這個,真是有錢啊。

景丹則指點著路兩旁告訴第五倫,這都是邛成侯家的產業。

場圃中果木成林,這些樹木便是邛成侯家的田界,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中央田畝阡陌相連,許多大奴在田間勞作,窪地開發成養殖魚蠃的陂池,稍高點的地方種著檀棘桑麻,更有放牛馬六畜的小牧場,真是五臟俱全。

這是典型的大莊園經濟,完全能夠閉門成市,第五倫看了都有點羨慕。

「這還只是目光所及的,至於本縣分散的地產、作坊還有許多,皆是前朝元、成時所賜,加上慢慢兼并的,田地加起來,超過了千頃!」

乖乖,第五氏擁有的田地,也就五十頃啊,這就是斗宗強者……不,是豪大家的實力么。

這時,又見遠處廣起廬舍,高樓連閣,這哪裡是什麼塢院啊,簡直是座小城了。

「那就是長平館!」

……

長平館轅門處熙熙攘攘,儘是來赴宴的賓客。

邛成侯家丞籠著手,笑眯眯站在門楣外,目光看著每一位登門的客人。

聽說兩百年前的漢初,經過秦末戰亂,天下還很窮。漢高祖劉邦的馬車,連四匹同花色的都湊不出來,丞相九卿上朝多乘牛車。

時過境遷,如今貴族聚會都騎乘健壯的牡(公)馬,騎牝(母)馬者甚至不得與會。拉車的馬不湊個鈞駟同花順,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士大夫竟逐奢華,攀比成風,一馬價高數萬,飼養耗費的糧食相當於中家六口之用。車則貴十數萬,相當於十多戶人家的年收入。

但除了這些,如何顯示他們的身份呢?

混跡在這樣的圈子裡,多年的待人履歷讓老家丞練就了一對好眼力,都不用問,光瞧車馬服飾,便能判斷客人身份地位。

看見那位身材矮胖,大腹便便,下個車都需要踩著奴僕脊背的傢伙沒?老家丞微笑著與他作揖。

那是前漢舞陽侯樊噲的後代,樊築,此人雖然只是個縣豪,卻最好攀富顯貴。今日便乘堅策肥而來,車上錯鑣塗采,珥靳飛軨,就是為車輿鑲漆畫彩,用絲綢裝飾點綴。

再瞧剛到那位,更了不得,乃是蕭鄉侯嫡子蕭言,家丞小跑著過去,直接給他下拜,語氣恭敬,笑容洋溢在臉上。

作為郡中唯一能與邛成侯匹敵的豪大家,蕭言的陣仗很大,連車列騎,馬耳朵上懸掛著珠玉紅纓。高車則是銀黃華左搔,結綏韜杠——車蓋頂上鑲嵌黃金玉石,連車轅都用上好的熟皮包裹。

這蕭何的後代,一下就將樊噲的後人比下去了。

老家丞就通過這些標誌,對來客做個初步判斷,臉熟的直接裡面請,面生的瞧一眼拜帖,將他們分成上席、堂上、堂下三個等級,自有專人領進門,而僕從帶著御者和車馬去廄中停放。

蕭言自持閥閱最高,也不跟旁人交談,昂著頭進了長平館。樊築則艷羨地看著蕭言的背影,只在門外與熟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老家丞一邊豎起耳朵聽著那些八卦,一面繼續凝視路面,又等來了兩位客人,讓他皺起了眉。

來的正景丹和第五倫,二人的車馬在一眾鈞色馬車中,顯得十分礙眼。

尤其是第五倫的車,驪馬與騧馬混搭,不倫不類。車也過於簡樸,木軨無衣,長轂數幅,蒲薦苙蓋,蓋上沒有漆絲之飾。

他們甫一出現,頓時引起了門口賓客注意,身著羅紈文繡的眾人都看了過來,臉上滿是玩味之色。

剛被蕭言壓了風頭的樊築,此刻有了打壓對象,更是笑著說道:「邛成侯家的重陽宴會,聚集的都是本郡著姓名士,怎會來如此寒酸的客人?」

景丹好歹是郡文學掾,家丞是認得他的,微微作揖,笑容和招待樊築時差不多,請他待會去堂上就坐。

「本縣臨渠鄉第五倫,久欲拜訪邛成侯,但無人相通。今日幸受邛成侯之邀,前來拜見。」第五倫一板一眼說完赴宴的標準言辭,作為禮物奉上一隻羽毛鮮艷的野雉。

這年頭不同等級的人相見赴宴,準備的禮物也不同,士執雉,下大夫執雁,卿執羔,第五倫是白身,勉強算士。

家丞早就將這個年輕人從頭到腳掃了一遍,目測全身衣裳加起來不超過一萬錢,還不如家裡地位高點的奴婢光鮮,果然來自小家小戶,寒酸氣直撲口鼻。

第五倫的名號,家丞是聽說過的,但邛成侯只是順手邀請,也沒特地叮囑家丞要如何安排。沒錯,第五倫是顯名於郡中,可他依然是白身匹夫啊,豈能與上席的大豪京官、堂上的曹掾里附城們同列?還是跟郡吏、鄉豪們安排在一起吧。

家丞遂將笑容微微收斂,代替主人對禮物再三推辭,向第五倫表示歡迎,然後禮貌地告訴他:「請君子稍後堂下就坐!」

……

「堂下就坐?」

景丹知道後有些不快,但第五倫卻是哈哈一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畢竟是主人家的安排,景丹也不好置喙。

既然待會可能不在一塊,景丹便先帶著第五倫,為他引薦豪右官吏們。

「此乃是郡功曹。」

「此乃舞陽武侯樊噲之後,里附城樊君。」

哦,樊噲啊!聽到一個熟悉的名,第五倫眼前一亮,鴻門宴上吃生豬肩那位嘛,這後代確實長得跟豬挺像。

「此乃陽陵景侯傅寬之後,里附城傅君。」

景丹一個個介紹過去,除了樊噲後人,第五倫一個沒記住。只知道這些人大多是漢朝開國功臣的後代……額,前朝餘孽?

他們怎麼全扎堆在本縣?想想就明白了,漢高祖葬在長陵,陪他打天下的老兄弟們也大多選擇在帝陵附近下葬,死後也陪著劉邦。有了祖墳,自然就會有一支後代繁衍守護,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十一家前漢功臣後裔,號稱「陵北十一氏」。

最強大的自然是蕭何後代,酇侯國與漢朝同始終,王莽上台後,只換了個名,改封為蕭鄉侯。

其他十家就略慘,早就丟了侯位淪為平民。直到七十年前的元康四載,漢宣帝找到十家功臣後人,重新封給他們侯位。

可這群人沒有抓住機會,天降的富貴砸暈了他們,繼續坐吃山空,攀比富貴的花樣倒是學了不少,儒學經術卻懶得碰,漸漸喪失了競爭力。

於是到王莽代漢時,這十家沒本事,便降級成了里附城,相當於關內侯,在郡中也一日日邊緣化,只能依附於蕭家。

也算不錯了,換了其他時代,前朝餘孽肯定最先被清算,王莽卻繼續當豬養著,這得給財政帶來多大負擔啊。

「哼,沒落的舊貴族!遲早會被時代淘汰。」

第五倫沒意識到,他心裡這句話,將景丹和自己都罵了。

而對方也沒正眼瞧他,兩辭兩讓名聲傳遍全郡又如何?你有爵位么?你有官銜么?你家祖上闊過么?

沒有相應的底蘊資源,空有名望又有何用?依然是個小匹夫。

於是眾豪右嘴上笑嘻嘻,言語中對第五倫卻沒有半分敬意,那樊築甚至拍著大肚子,陰陽怪氣地笑道:「第五倫,你莫非是家中缺馬?無妨,下次可來找我借!」

景丹有些惱火,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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