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烏子行 第19章 猶豫,就會敗北

聽到那個「殺」字時,第五倫便握住了腰間的佩刀。

他帶的是一柄中等環刀,長約三尺,熟鐵打制,價格不過數千錢,估計只鍛了十來次,算不上「鋼」,開刃的那邊恐怕還沒後世菜刀鋒利,但已算這年頭好刀了。

生死關頭,時間彷彿變慢。第五倫左手扶刀鞘,右手捏纏繞紅繩的刀柄抽出,眼睛死死盯著對方動作,心裡計算著要如何應對。

以短兵敵弓矢該怎麼打?第五倫聽大父說過他當年和西域胡人作戰的經歷,若對方是老手,如此短的距離不需要蓄滿弦,半張即可傷人。

在衝刺過去十步之內,刺客足以連續開弓射出兩到三箭。第五倫不能賭此人準頭不行,更何況他還騎在馬上,能迅速拉開距離,自己恐怕沒機會近身格鬥。

環刀已經抽出來一半,對方也已經解下了弓,第五倫想到一個辦法。

以刀遙擊!

這種擲刀法頗受民間輕俠喜愛,第五霸就很厲害,能隔著七八步奮力一投,讓刀尖準確戳中對面的柳樹榦,扎進幾寸深。但第五倫怎麼練都不太順手,加上對方有經驗,距離保持得很好,十步之外,擲刀的準頭會大打折扣。

更何況他就帶著這一把環刀,若是像荊軻刺秦王那般一擲不中,就玩完了。

思索只在電光火石間,隨著噌的一聲響,第五倫已將刀完全抽出。

他卻沒有嗷嗷叫著衝殺過去,也沒有孤注一擲,反而腦袋一縮,身形靈活地跳下輿躲到車後面,利用車身遮蔽對方視線。

第五倫身子貼著馬車輕輕呼吸,他是這麼計畫的:「此人膽大,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通往縣城的大道上劫殺我。但不多時肯定會有人經過,所以這刺客拖不起,他一著急,就會騎馬繞到正面,縮短距離。那一瞬間,就是我撲上去近身搏殺的機會!」

畢竟是第五霸的孫子啊,還是有些武藝的。經過這些天的訓練,身體記憶一點點回來了,雖然還是不敵老爺子三合,可與里中徒附對戰卻能打得有來有回。

他用腕繩將刀柄緊緊系在手腕上,省得待會打鬥時不慎脫手,緊張之下,臉頰都咬出青筋來。

可第五倫在車後滿頭大汗地等了好幾個呼吸,卻不見那人縱馬而來,眼看遠處漸漸有了車馬的影子,心中又喜又惑。

喜的是拖著就能脫險,惑的是,這人難道不明白,猶豫,就會敗北么?

「第五伯魚。」

那人的聲音再度響起,語氣還是慢吞吞的:「方才話沒說完,我確實是受人所託前來殺你,但在縣中打聽時,只聞人誇你謙讓孝悌,而無惡行,殺你有違吾輩俠義。」

搞笑吧,這種伎倆就想騙我冒頭挨箭?

第五倫不上當,他只俯下頭,從車輪的縫隙往後看,那四隻馬蹄仍在十步外,不耐煩地踢著土。

於是第五倫將計就計,喊道:「你所言若是真的,就將弓扔了,我便信你!」

這一喊不打緊,卻聽到一聲脆響後,那人將什麼東西扔到了地上,竟真是先前被其握在手裡的弓!已經折成了兩半。

這是……玩真的?但徒手掰斷角弓,這力氣也太大了吧。

那人又說話了,都這節骨眼了,語速依然像溫吞水:「古人有言,孝悌忠信,能夠敵過堅甲利兵。這弓並非為我所斷,而是被君子的仁悌所折。我差一點誤傷賢士,故不會再來,就此別過!」

話音才落,四隻馬蹄便動了起來,那人果然是轉身去了,這讓第五倫有些發懵。他怕是拖刀計,直到馬蹄都快看不到了,才小心地起身瞄了眼,果見到一騎影越來越遠。

第五倫啞然,一步踏到車上,沖那影子吼了一聲:「壯士高義,但你好歹留個姓名!」

不留姓名,我怎麼找你?找不到你,怎麼揪出那個買兇之人?不抓到幕後黑手,以後如何安心?

那人似是聽到了,卻只反身抱拳,卻不回答,而後就速度越來越快,直到路上揚起的黃土也落了乾淨。

「這人有病。」

第五倫如此罵著,撫膺發現心臟依然在狂跳不止,只感到後怕。

幸好刺客確實有病,有這時代許多人都患了的道德病。若是來個窮凶極惡之徒,今日真有一場惡戰,自己生死難料。

他駕駛技術不行,也放棄趕馬車去追,只撿起那折斷的弓,發現弓料不錯,應該挺貴的,翻過來後,發現弓梢尖上面刻著一個小小隸字。

「萬。」

莫非那刺客姓萬?

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第五倫立刻握刀回首,嚇得方便完回來的第五福愣在原地:「小……小郎君,我聽到喊叫,出了何事?怎麼都亮刀了?」

「上車。」

第五倫沒好氣地回刀入鞘:「回家!」

……

家是肯定是要回的,這次虛驚一場的劫殺,讓第五倫不敢再託大,他讓第五福驅車原道返回,一路詢問沿途亭舍。

臨渠鄉幹道旁的幾個亭舍都認識第五倫了,崇敬他的名望,倒是很樂意幫忙。有個臉曬得挺黑的小亭長還自告奮勇,吹噓他辦案多麼厲害,已經破獲了盜墓賊、略人案、殺人案等多起,自信滿滿地順著那馬蹄印記搜索殺手。

但走了幾里後,馬蹄就和往來的足跡車轍混在了一起,那亭長便沒轍了。

但在下一個亭,第五倫還是有了收穫。

「此人是午後來的,說是京尉郡茂陵人,在亭中討口水喝,我還看過他的驗傳,名叫……游君。」

游君?第五倫皺著眉看亭長遞過來的記錄,弓梢上明明刻的是「萬」,那刺客用的怕是假名吧,新朝的驗傳就像介紹信,很容易偽造。

但又聽亭卒說,那人確實有茂陵口音,籍貫應該是真的,但茂陵人口比他們長陵還多,找起來也是大海撈針啊。

再往後的亭,連這點線索都無法提供,第五倫只好回了家裡,將此事告知第五霸。

「誰,誰敢雇凶來殺我孫兒!老夫先去要了他狗命!」

第五霸當場就暴怒了,下意識想到與自家有過節的第一、第七兩氏,罵罵咧咧就要去找麻煩,被第五倫好歹勸下。

「大父,現在我家沒有證據,只能靠猜測。也不必急切,先派幾個徒附,順著大道一路問下去,直到茂陵,先找找線索。」

至於能不能找到,天曉得。

經過這一趟折騰,第五倫卻還得重新上路前往長平館。每件事都有兩面,在得到第六、第八歸心,第四氏示好的同時,他家也與第一、第七結了梁子。那位邛成侯王元算大人物,就更不能無故得罪了。

但吃一塹長一智,第五倫這次帶上了兩個武藝尚可的徒附,還在車上放了遠射武器。

「大父。」

第五倫出門時回首道:「從後日起,我不僅會繼續學刀,還要好好學射!」

……

九月初九這天,在縣城過了一夜的第五倫起了大早,先去郡府交了拜帖,想拜會大尹張湛,為辭不就職來「謝罪」。

這個時代的人情禮節比後世更重,細節不可忽視。

只可惜,他被郡府小吏告知,張湛昨日接到朝廷傳喚,去京師常安了。

那沒辦法,只能改天再來。不過,第五倫也不用擔心張湛因他的推辭惱怒了,因為「兩辭郡縣辟除」的事,早就在縣城裡傳開。

這可不是第五倫讓人散播的,或是郡尹允許手下人傳出,這說明,對方並不視之為恥辱,反而樂見其傳,自己運氣好,遇上了一位好郡尹啊。

朝食剛過,時間還早,第五倫想起上次景丹說起他家住處,便去往城東里,想打聲招呼。

城中的里一如鄉下,亦有牆垣、里門,只是更規整和小巧些,房子不會建得東一舍西一屋,畢竟城中地價也貴,這長陵……長平縣也算首都圈旁邊的二線城市。

第五倫才到城東里的里門,就遇上一輛馬車從裡面駛出。車前是兩匹白馬,車上跪坐一人,三十多歲,面白短須,穿著一身常服,頭戴小冠。

第五倫一開始沒認出來,直到兩車錯轂時,對面才咦了一聲:「伯魚?」

再一看,原來就是景丹,他今天換下了官府和緇布冠,第五倫竟沒認出,連忙告罪。

景丹也不以為忤,反而因第五倫應諾來找他十分高興,再一相詢,景丹拊掌而笑,從懷中抽出那做工精細,字跡工整的木帖來。

「巧了,我今日也得了邛成侯相邀,要去長平館赴宴,伯魚正好與我同行作伴。」

他又點著第五倫笑道:「邛成侯家的重陽宴,可是郡中豪右名士雲集的盛會,伯魚能得他邀約,說明你的名聲,已為閭右側目啊。是該去看看,說不定,還能得一樁好姻緣!」

第五倫連道不敢,在景丹的盛情邀請下,與他同車而行。

景丹特地回頭看了眼第五倫的馬車,車上有蓋,但沒有過多裝飾。雖是兩馬駕轅,亦是兩匹牡馬,但毛色卻不一樣,一為驪馬,色黑,一為騧(g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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