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初次做官,就會很認真的對待下屬。
或許是用朱興德太順手,就會極為不舍朱興德這樣離開。
李景懷很不解。
年輕的知縣大人微皺眉頭,想了想,屬下要離職無非就是兩點。
要麼是對現狀的不滿,不滿包括對俸祿或是對前景的不看好。
要麼就是受委屈了。
他認為朱興德應是對前景的不看好。
當然了,如若朱興德是對俸祿或是在縣衙受委屈了,那些都好談。
那就談談最不好的前景吧。
李景懷仰頭看向站在面前的朱興德問道:「你不會是覺得只做捕頭,感覺委屈了吧?」
不等朱興德解釋,李景懷就擺擺手說道:
「我才來,你也是才來縣衙,有些事,並不是著急的事兒。官場一直如此。就像我這次,上面知曉我到了永甸縣就干出功績,仍要耐心等待時機。年頭不到,著急沒用。我想和你說的是,同樣的,你也要等待。」
沒說出口的是,等待我再次升任你時,少些異議。
但眼下卻不行。
朱興德捕頭才幹月余不到,總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又升遷了吧。到哪裡都說不過去。也沒見過升遷那麼快的。
更何況,朱興德做吏行,想做真正的官員等於是跨越階層。
畢竟有些事情,連自己都要承認。
就像自己不是科舉分配下來的,在很多人眼中,就是不如科舉做官來得正兒八經。往嚴重點兒形容,沒有參加過科舉的文官,猶如身上帶個污點似的。
而這是沒法躲避的事實。
要不然他父親也不會在氣急時罵他道,文不成武不就。
所以說,連他都要面對這種現實,就不用說朱興德了。
從吏到官,沒有科舉過,童生身都不是,甚至寫許多字還有難度就想升為縣尉,那就只能等待天時地利的時機。
而時機,他會給。
只要他能給的那一天,自然不會虧待一手拉拔起來的自己人。
為挽留朱興德,李景懷轉了轉手上的翡翠扳指,又繼續點了幾句。
朱興德聽懂了。
知縣大人就差明說,你等等的,我在永甸縣的政績擺在那裡,三年後,如果順利,自然會朝上走,人往高處走,你好好乾,會隨我走。我這官位一升,你就算只在我身邊做個不起眼的官職,身份也會跟著水漲船高。這麼一過渡,幾年後哪怕尋機會再給你派到下面哪個縣,就不會只是捕頭了。如此,這樣的做法,才是對你跨階層最聰明迅速的辦法。
朱興德是真的心暖。
他來時,本還以為自己不知道斤兩,貿然提出不幹了,會稍稍惹新知縣的不滿。
你說咱是個啥,咱不就是萬千中的一個鄉下小子嘛。
卻不想,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他和新知縣才接觸這麼短的日子,新知縣竟然能對他推心置腹說出這麼一番話。
傳言,一般能得到上峰如此看重的人,都應該是任勞任怨跟在上峰後面幹了好些年的人。
他何德何能。
說心裡話,在進屋彙報前,朱興德還沒有對縣衙不舍的情緒,此時卻忽然有那麼一絲不舍。
不舍離開新知縣。
不能再為新知縣鞍前馬後。
可以說,咱家能有今日又重新歸於平靜,也是眼前年輕的知縣大人成全了咱家。
朱興德的眼前,似浮現出他第一次攔住李景懷馬匹的場景。
那時,他跪著。
李景懷騎在馬上看他。
他將所有希望,寄託於只在夢裡出現過的李景懷身上。
如若夢裡是上輩子,他也要感謝眼前這位。
是眼前這位大人制止外婆挨打,一路回村命人給救治,徭役人頭稅從十五兩降到十二兩,等等。
朱興德開口時,再沒了任何心眼和算計。
少些套路,多了許多真長。
像嘮家常一般向李景懷解釋道:
「大人,真的和那些無關。
不知大人是否知曉屬下家裡的情況。
屬下老丈人家裡沒有兒子,只有仨閨女。
屬下是家裡的大女婿,就等於是大兒子。屬下也是那麼做的。
將來,往後會一直以左家老大、大兒子的身份,來支起岳父家。
岳父岳母身體不好,二妹夫還沒有住處,過了這一冬要蓋房。」
說到這,朱興德的聲音裡帶了笑意,繼續道:
「有了大人判給屬下岳丈家的賠償銀錢,想必過了冬日更不缺蓋房的銀錢了,全家要搬家。老百姓有句話,叫破家值萬貫,屬下尋思得張羅張羅,還有好幾十頭豬出欄,家裡養了不少豬羔子,等來年開春,備不住還要擴大養殖。
另外,還有俺小妹夫,大人也見過他。
別看他在公堂上說起話來,好像一套一套的,但實際上,才十八歲。」
李景懷擰眉望著朱興德,又來了,又來了,明明是姐夫,你明明也才二十啷噹隨,這一臉老父親的模樣是為何。
耳邊聽著朱興德巴心巴肺剖析道:
「他要是沒考上呢,屬下要是接著干捕頭,指定會很忙,哪裡能顧得上開導他,哪裡有空閑叮囑他繼續復讀,要越挫越勇啊。
屬下會很不放心。
他要是考上呢,那更是讓人操心。
大人,您有所不知。
像這次科舉,即便沒有青城山劫匪的事兒,俺那小妹夫也轉向。他還長得俊,我聽話本子里講,總有那榜下捉婿的事兒,那哪行,只能考一步跟一步。
然後家裡吧,不瞞大人,屬下覺得自己還真屬於是矬子里拔大個的,家裡其他人要麼沒有我腦子活,要麼是歲數大也沒出去過的,就只能他再進一步,屬下必須跟著,要不然,屬下都怕他找不到考場在哪裡。」
朱興德只在敘述羅峻熙的事情上,說的稍顯含糊。聽起來好像在找借口。
但他真沒騙新知縣。
小妹夫的事,真的很重要。
別忘了,羅峻熙考不上還行。
考上啦,還要打獵呢。
誰知曉下一個牲畜來的是啥。
哪有空干捕頭。
倒是要趁著還沒出結果前,回去趕緊拾掇拾掇,做好準備。
到時,野獸一來,搞不好又要帶著小妹夫他們,清晨就要離家去流浪,還要多打些武器吹著嗩吶,騎著馬兒翻山坡。
這回有錢了,買幾匹胖騾的哥哥胖馬,有馬代步,至少打不過還能跑為上策。
「另外,大人,屬下媳婦的外婆釀得一手好酒。不瞞大人說,家裡沒出事前,屬下正一心二用,在府城一邊陪考,一邊開酒鋪子。
鋪子前期都張羅開了,剛要讓家裡想招運去酒好好賣賣,多掙錢,讓家裡人吃好穿好,爭取今年過個肥年。結果咣當一下,屬下的一位小兄弟在路上被偷,一路要飯找到城裡對我說家裡出事了,屬下就啥也顧不上了。
所以說,俺那年邁外婆的手藝不能丟,家裡的酒鋪子更要繼續開,一堆事幹了一半都在等著俺這個老大回家去張羅。
以上,才是屬下想要卸任的原因。」
李景懷聽懂了,就是家裡離開你,要轉不開了是吧?
可是又不得不承認,朱興德還真沒吹牛皮。
念叨的那些事兒,朱興德只要回家就能通通給乾的明明白白。
這叫啥?
這就是人才。
做捕頭,為老百姓忙乎能做好。
回家當頂樑柱,能帶領家人將日子越過越好。
這不就是他不捨得撒手的原因嘛。
但志不在此,該勸的該說的又已經講完,他雖為知縣也不能強人所難。
「好吧。」
朱興德笑了,再次對李景懷一拱手,且在臨卸任前鄭重道:
「大人,就算屬下不再是捕頭,也永不會忘記曾做過您的手下。
屬下朱興德,隨時等待大人的拆遷,任何時候,都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義不容辭。」
說完,別忙,還有禮物呢。
朱興德出去搬來四罈子酒。終於許諾多日兌現了。
這是純的,純神仙水勾兌的。
二妹夫滿山在押車出發前,特意回趟村。那還用問嗎?指定是和二妹子亂忙親出的神仙水,估計為弄這點兒神仙水,都沒有好好休息。
而外婆在村裡那面聽說他要送禮,還是送給新任知縣酒,釀酒過程極為用心。之前釀的早被二妹夫拉到府城,這幾罈子全是新釀出來的。
「叫什麼,竟然有名兒?」
「花清釀。」
朱興德指著罈子上紅紙寫的字,還學了一遍花清釀名字的由來。
在講故事中,自然會帶出要誇自家外婆長的好看、心靈手巧,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