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花恍恍惚惚感覺才合眼,西屋就傳出動靜。
老太太迷迷糊糊坐起身,伴著女兒女婿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外面雞還沒叫呢,躡手躡腳下炕。
出了大屋門,她小聲問三位孫女婿:「怎麼起這麼早。」看了眼栽栽晃晃正在套草鞋的羅峻熙。
一看那孩子就知曉,還沒睡醒呢。備不住是被他大姐夫和二姐夫強扒拉醒的。
秀花說話間,又回頭看眼外孫女們住的屋,也沒個動靜。
估么都在睡著,不知曉男人們已經起來。
朱興德怕吵到大家,用氣息回答外婆道:「糧食還沒收完,趕緊收完好放心。」
雖然住在村裡,一般情況下沒有偷糧的。
除非年景不好,或是誰家實在是要餓死人啦,才會做出偷糧那等損事兒。
畢竟一代代人被灌輸,田地是命|根|子,再窮再餓也不能動別人家命|根|子,那會結仇。
但還是早些收家裡早些放心。地里那些活,他們不幹,岳父岳母和媳婦也得干。
朱興德又小聲解釋說:「昨兒,我們仨不是還跑了嘛,好說不好聽的,好像俺們仨躲避幹活似的。起早去地頭忙乎,正好給村裡人看看,以免我爹我娘又要聽那些小話兒。」
「好孩子。」秀花心頭一熱,沒想到起這麼早是為這個。
尤其大德子最是難得,昨兒才被豬拱過,今個當大姐夫的,就帶著妹夫們帶傷下地,為的就是不讓村裡人講究岳父岳母。
有心啦。
她那沒心沒肺的女兒女婿,終於攤上有心眼的孩子們。
秀花直給送到大門口:「那水?」
「喝了,外婆,二妹夫身上帶著水,趁天沒亮,您再回去眯一會兒。」
這面秀花哪裡還睡得著。
孩子們下地了,等會兒回來指定會餓夠嗆,起大早就去干累活,待會兒忙完地頭還要去打野豬,她還是做飯吧。
而且最關鍵的是,她也餓了。
昨兒那老母雞,一隻雞添一鍋水熬湯,你想想,那能濃到哪裡去,就這,她閨女都不讓動。
今兒正好。
秀花自言自語嘀咕著:「誰做飯誰說的算。」
秀花打開面袋子舀面和面,要做雞絲麵。
昨兒,小孫女婿早上吃麵條那陣,她就直咽口水,實在是沒好意思說出口想嘗嘗,畢竟那是小孫女婿,還才流鼻血,可憐巴巴的。這要是換成別人,哪怕是甜水,她就說啦,給太姥嘗嘗味兒。
所以,饞得一直惦記,今兒必須做一個比昨兒還香的雞絲麵。
一鍋雞湯,大夥還都能沾吧點兒。
誰說秀花不幹活,那做起吃的來比她閨女會做的多啦,還麻利。
她閨女腌的那一手好鹹菜,就是小時候蹲她旁邊看的,繼承了她的手藝。
噹噹當,沒一會兒,灶房裡就傳出切手擀麵的連刀聲。
秀花還跑到後園裡,摘了點兒香菜、菠菜,小蔥、抱顆大白菜,拎了小半筐胡蘿蔔回來,全部該燙的燙,該切絲的切絲。扒蒜,切蒜沫。
只忙這些不算,怕孩子們吃麵條不扛餓,順手還捏出一蓋簾窩窩頭。
又進屋偷她閨女鑰匙,她閨女玉蘭正睡得噴香的。
用鑰匙打開裝油鹽醬醋糖,反正就是裝那些稀罕物的碗架櫃。
取點兒紅糖,取了六顆小棗,用紅糖單獨揉塊面,揉出六個紅糖窩窩頭,再塞六個去核小棗,這六個,是她和甜水的。
左小麥是第一個醒的,聽到動靜來到灶房:「外婆?」
艾瑪,她外婆正在榨辣椒油呢,朝辣椒面、蒜沫、小蔥上面澆了一大勺熱油,等會兒娘醒來不得炸了呀。
秀花看眼小麥:「你知道你男人走了嗎,去地頭?」
「啊?不知曉。」
「那你就是到點兒醒啦,可見你在你婆家過的是啥樣的日子,比雞起得都早。你看你那倆姐姐,咋就沒養成這種好習慣。你大姐,那還上有老下有小呢,人家都沒有你勤快。所以說啊,會說的不如會看的,過的是好是孬,根本藏不住。」
小麥上前幫忙燒火,尷尬道:「外婆。」
秀花手不停,一邊繼續做她的大餐,一邊掃眼小麥在心裡嘆口氣。
心想:自己也是,還說那些風涼話幹啥,總是憋不住。
只怪咱家孩子不是那偷奸耍滑的性子,一心一意想要好好過日子,才會那麼老實。
「麥啊,你是不是識許多字?聽說,你是你姐幾個當中最聰慧的。你大姐靠死記硬背才能強認出幾個字,你二姐最不耐煩識字,都隨著乾糧忘沒啦。倒是你,玩著就能記住。」秀花忽然說道。
小麥倒是有點兒不好意思:「也沒識太多,就小時候,爹教過我們姐幾個。會了就會了,不會就拉倒的那種。外婆是要給誰寫信嗎?要不然還是讓峻熙哥給你老寫吧,我那字根本沒法拿出手,也只是勉強能寫明白話的那種。」
秀花說我不寫信,也一猜就知你那字不會太好。
你想啊,你爹肚子里都沒有什麼墨水呢,還能給你們姐幾個教得出口成章不成。
不過,笨笨咔咔好啊。
你要是都會了,還要羅峻熙幹什麼。
左小麥被外婆說的一愣。
秀花拎著筷子煮麵條,比平時說話聲音稍小聲教道:「你往後,多朝你那峻熙哥懷裡鑽一鑽,讓他教你認字。」
「哎呀,外婆,你說的那是啥話呀。」小麥將燒火棍都扔了,雙手捂臉。
秀花嫌棄得直嘖嘖:「瞅你那傻妮子樣,以後把這個動作戒了,上不來檯面。我這教你正經的,你捂什麼臉。」
「外婆,朝男人懷裡鑽還是正經的?」
秀花理直氣壯:
「那可不,又沒鑽別人懷裡,只要鑽的是自家男人那就是正經的。你給我當正經事辦。
也別打岔,你歲數小,我說的話,你給我往心裡去去。
他以後在家念書,你就在旁邊磨墨。
磨時,你問幾個字,也跟著虛心學學。
以免往後都沒個話說。
人家往後是秀才,還有可能來了大造化是舉人老爺,你是個啥呀。
寫封書信都只能勉強寫?他出去趕考,當著外人的面,拿你的家書看,都不好意思被同窗看到你的字跡?」
小麥眼神閃了閃,頂著臉紅說:「可是,我婆婆不會讓我打擾他念書的。」
「小兩口房裡的事,她也管,你婆婆那是病,等我給她治。」
「可是,外婆,我去問字,確實會影響到他念書。」
秀花嫌棄地上下掃眼小外孫女,「你就那麼稀罕他?稀罕得主動替他處處著想。」
小麥低下頭,沒說話。
秀花看她那模樣,倒是嘆了口氣。
算了,體貼男人並沒有錯,她小孫女和她的經歷也不一樣,總不能強迫讓小外孫女琢磨事學她,要處處以自己為先。
而且。
小外孫女要是不這麼實在,那羅峻熙也不會那樣。聽說,那雞大腿沒吃完留下半個,給小麥帶著。在羅家時,小麥不主動訴委屈,那羅峻熙自個主動觀察。要是換成她這種性子受委屈五分,能說成十分的,羅峻熙可能也不會對小麥這樣。
不過:
「你要記得,麥啊,聽外婆的話,你們才成親沒多久,趁著這時候打下啥底兒是啥底兒。你往後再想改,還不好改呢。
你必須讓他帶著你識字練字,習慣教你東西。習慣和你講除了吃飯睡覺以外的話。
你也不用擔心耽擱他念書。
他要是真怕被耽擱,回家幹啥呀?蹲書院里學多消停。
你就記住外婆說的,只有那完犢子貨,才回家裝相。別人幹活,他要念書,媳婦要商量點兒事兒,他也嚷嚷念書,別打擾,累。那不過都是借口。
就差那麼一會兒啦?非得回家當大爺?說明他在外面混得不咋滴,在外面沒當上大爺想要回家被捧著。
他要真差教你識字和嘮嗑的功夫才能考上秀才,那乾脆也別讀啦,說明他書念得也不咋滴。」
左小麥莫名其妙的被外婆說動,其實還是心裡也挺想看書的,小時候就翻爹的舊書看,要不然她不會只崇拜學問好的人。
沒嫁人前,村裡的小姐妹誇哪個男人家有力氣,能幹活,家裡有多少畝田是否殷實,她都不以為意,她就喜歡念書好的。
那時沒敢想能嫁給羅峻熙。
只惦記著,要是有媒婆能給她介紹一個書生就好了。哪怕那人家裡精窮精窮的,但只要是一心一意念書的老實人,她不怕吃苦不怕累,供著他念書,然後最好考下個童生和秀才,做個主簿。那樣家裡日子得多好。
沒想到,最後天上掉下個大餡餅,羅峻熙。
秀花也看出小麥被說動了,接著勸道:
「往後學會撒點兒嬌,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