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駿河直之篇 五

這個高個兒刑警的出現,並未使我感到有多意外。本來我就不太相信這樣一個誇張的開場白會是神林美和子一個人想出來的。

「輪到主角登場了嗎?」我對加賀說,這句話里充滿著對他很久前來過這兒而如今又遲遲不現身的諷刺。

「我只是配角,不對,可能連配角都算不上。主要角色就你們幾個。」加賀看了我們所有人一眼,說道。

「哦,我明白了」 雪笹香織開口了,「加賀先生一定是個導演,想先把美和子的演技提高一番。」

「想先對各位聲明,我可不是因為動這種腦筋才到這裡來的。我只是聽美和子說有重要的話要告訴我,所以才趕來的。說實話我並不喜歡這種方法,還不如一個個叫到審訊室按順序排除來得實在。」

「可我不喜歡那樣。我很想親耳聽聽究竟是誰出於何種目的殺死了誠,而不是讓警察在密室里解決案件。」

神林美和子這番話,稍稍刺激了我的鼓膜和內心。雖然聽起來有些幼稚並帶點自我陶醉,可也免不了有一絲感動,為了那種男人竟然做到了這種地步?

「關於這個案件,警方几乎沒有隱瞞的信息,不過我也並非不能理解美和子小姐的心情。所以我才,」加賀咳嗽一聲,「採取了這種稍帶些演戲色彩的形式。」

「這就是在演戲呢。」我說,「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世界一樣,把嫌疑犯聚集起來,偵探開始陳述自己的推理。」

「在克里斯蒂的世界裡,故事情節還會更加錯綜複雜一些,嫌疑犯也會更多。說不定需要這個房間里靠牆放上一長排凳子才坐得下。可現在雖說嫌疑犯就三個人,鎖定兇手也絕非易事,搜查也非常困難。」

「可最後還是能夠鎖定吧?既然加賀先生您都這麼隆重登場了。」雪笹香織口氣里無不摻雜著冷嘲熱諷。

「這話該怎麼說呢,現在的未知數可是比比皆是啊。」加賀撓撓後腦勺。

「我覺得,」神林美和子說,「加賀先生一定能夠幫我查出兇手。不,您現在應該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眉目。正因為如此,您才願意光臨此地。」

「你倒是非常信任這個人嘛,不過他承受得起這份信任嗎?這個人可不是警視廳的刑警哦,僅僅是一個地區性的警察——我沒說錯吧?」

「正如您所說,」加賀笑盈盈地朝雪笹香織說道,「不過呢,雪笹小姐,我正因為是一個地區性的警察,所以才能不受管束哦。而且,既然美和子小姐對我的評價如此之高,我一定會盡我的全力不辜負她的這份信任。」

說完他走近了我們,然後停下腳步依次觀察了三人的臉,豎起食指。「在此之前我最後忠告你們一次,請殺死穗高誠的兇手現在趕快報上名來,這樣被作為自首處理也並非不可能。」

「還是和剛才美和子的提議一樣嘛,做一筆交易咯?」

「嗯,正是這個意思。」

「怎麼樣,你們倆?」她看看我和神林貴弘,「這筆交易不賴哦,對於兇手來說。」

我沒有理會她,而是掏出了煙盒,然後對所有人說,「我可以抽吧?」,但誰都沒表態。我叼起一支煙點上火。神林貴弘低著頭,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真遺憾啊,好像交易失敗了呢。」雪笹香織對加賀說。

而加賀並未顯得特別失望,微微仰起手。

「沒法子,那我們就開始吧,進入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世界。」

加賀先是把手伸進黑西服的內袋,取出警察手冊並翻了開來。

「那我們從一開始分析好了。案件的內容正如各位所了解的那樣,穗高誠在婚禮舉行至一半時中毒身亡。有酒店的服務員目擊到穗高在此之前服用了鼻炎膠囊,這點已經得到了確認。沒多久浪岡准子的屍體被發現,同時還有她留下的遺書、毒藥以及她灌入的毒膠囊。因此大家都把這個案件看作是她一手策劃的殉情案。」

「這應該錯不了的吧,我就搞不懂你究竟哪裡不滿意呢?」我說著,望著美和子,「剛才美和子小姐的觀點雖然值得探討,但歸根到底也只不過是一種猜想。那天浪岡准子來這裡的目的,最後誰都無從知曉。說不定,她是為了確認周五之前下的毒是否奏效而來的呢。」

「另外還有一點,」雪笹香織插嘴了,「我也是聽美和子說的,浪岡准子買那瓶鼻炎葯是周五吧?所以加賀先生你就認為她沒時間摻毒,可她會不會周五晚上到這裡來過呢?」

「周五晚上嗎?」加賀故意作出一副很吃驚的神情,「那天晚上穗高一直在家裡啊,您的意思是,她避開了他的視線而下了毒?」

「其實……即使無法避開他的視線,也有很多方法做到的。」雪笹香織有些含糊其辭。

這時,神林貴弘抬起頭,「我可以插一句嗎?」

請說,加賀讓他發言。

「我也聽說了浪岡准子買那瓶鼻炎葯是周五這件事,不過這也無法說明那瓶葯就一定是她用作灌毒的材料啊。可能她在更早前也買過同樣的葯,而用了那瓶葯灌入了毒,而在早於周五的時間混入了穗高的藥瓶,這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浪岡小姐為什麼周五又去買了鼻炎葯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浪岡准子究竟有著何種打算,我一無所知,因為我本來就和她素不相識。」

「如果這種說法成立,那麼她周五買的那瓶鼻炎葯找不到就不合情理了,而事實上浪岡的房間里確實沒有找到那種東西。」

「沒有找到也無法斷言這東西不存在嘛。」

神林貴弘那幾乎看不出表情的臉上,能夠感受到幾分自信。他在進行量子力學的學術討論會上也一定是帶著這種神情的吧,我想像。

他的推論也在理上,可能正因為如此,加賀沉默了一會兒。不過沒過多久他就低聲笑起來,可目光依然炯炯有神。

「我還什麼都沒說,大家已經開始爭相發言了,這種趨勢很好,我們就保持這種勢頭好了。這樣一定會看清真相的。」

「你在戲弄我們嗎?」我說,雖然明白加賀是在故意挑逗氣氛,但一時忘了用敬語。

「戲弄?真是天大的誤會!」加賀大幅搖頭,隨即把右手伸進褲兜。然後,把裡面拿出的東西放在了我們面前的桌子上,那是一些十元硬幣,一共有十二枚。

「你要幹什麼?」我問他。

「只是做個簡單數學題。聽好了,在案件發生之後,我們立刻從美和子的提包里回收了鼻炎葯。那個藥瓶中還剩下九粒膠囊,裡面都沒有灌毒。」說著,加賀從十二枚硬幣中取走了三枚。「而在婚禮開始前不久,美和子小姐曾經從瓶子里拿出過一粒放入那隻藥罐,這樣就說明先前瓶里一共裝了十粒藥丸。」他又放回了一枚硬幣。「而且據美和子所說,穗高把藥瓶轉交給她之前,好像還用咖啡兌著服了一粒吧?而且聽說那時他還說了這麼句話,『糟了,葯好像失效了,明明剛剛才吃過。』」

我也清楚記得當時的情景,穗高還在不停地擤鼻涕。

「也就是說,穗高連續服下了兩粒藥丸,那麼我再加上兩個。」加賀又放上兩枚硬幣,「於是這就又回到了原來的十二粒。而那種藥瓶本來就是十二粒裝的,也就是說,穗高服第一粒的時候,那瓶葯剛拆了封。倘若浪岡准子果真是兇手的話,那她一定是把毒膠囊混到未拆封的藥瓶里去的。這種事可不可能發生呢?」

「當然可能了,有什麼問題嗎?」雪笹香織問。

加賀轉向她,嘴角浮現出一絲從容的笑容。儘管我知道那是讓我們焦急的伎倆,可依然無法保持冷靜。

「剛拆封的藥瓶是裝在紙盒裡的,而紙盒穗高怎麼處理了呢?關於這點,雪笹小姐也對我說起過。穗高在把藥瓶交給美和子前把包裝紙盒丟在了書房的廢紙簍里。那隻紙盒被我們回收了,並作了一番檢驗。」

「得出什麼結論呢?」我問他。

「盒子上只驗出了穗高一個人的指紋,並且看不出被人開封后又重新粘好的痕迹。從這些可以得出結論,摻毒膠囊不可能是放在未開封的藥瓶里的。也就是說,浪岡准子不是兇手。」加賀挺直胸板站了起來,俯視著我們幾人,「關於這一點,還有什麼疑問嗎?」

沒有人發言,我試圖在他的描述中尋找漏洞,可似乎無懈可擊。

「那麼究竟是誰下毒的呢?為了找到答案,讓我們先把可能下毒的人列舉一下好了,不用說,第一個就是穗高本人。」

「那應該不是一起自殺案吧?」神林美和子用吃驚的神情看著加賀。

「我同意,不過我們必須嚴密一點。從這種意義上說,能夠下毒的第二個人,美和子,你的名字也必須列上了。」

「美和子怎麼可能是犯人嘛!」神林貴弘發言了。

「我說了,這事兒必須嚴密一些。」

「可是!」

「哥哥」神林美和子對她兄長說,「聽加賀先生說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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