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里蒙起一片迷霧,使我的思緒久久停滯不前。我試圖通過喝幾口威士忌將其揮去,可不管怎麼揮,不對,甚至可以說是越揮視線越模糊,這種感覺和碰到量子力學的棘手疑問時候一模一樣。要是遇到此類量子力學的難題,我通常採取的方法是迴避。因為我感到,當我有能力考慮出這個問題的突破口時,也就是我獲得諾貝爾獎的時候。
可現在折磨著我的這個問題,卻完全沒有避讓之路可走。我一口接一口地喝著威士忌,終於,睡魔前來拯救了我,這是昨天晚上的事。
然而,今天早上我再次體會到,這真的只是暫時性的解救。我醒來後躺在床上發現腦海里依然蓋著一層灰色的薄霧,並伴隨著劇烈的頭痛。
在某處響起了鈴聲,過了好幾秒,我才意識到這是門鈴聲。我從床上飛身而下。牆上的掛鐘顯示,現在剛過上午九點。
我拎起裝在二樓走道上的對講門鈴的聽筒,「你好!」
「啊,是神林貴弘先生嗎?」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的。」
「有你的電報。」
「電報?」
「嗯。」
我的頭腦依然沒緩過神,就穿著睡衣走下了樓梯。終於回想起這個國家還有電報這種通訊手段,本來想當然地認為,在除婚禮會場和葬禮會場之外,其他地方都收不到。
打開大門後,發現門外站著一個頭戴白色頭盔的中年男子,他把一張白色的紙遞給了我。我默默地接了過來,他也默然而去。
我當場打開了電報,那張紙上的字共計32個。那排文字所表達的意思,遲遲沒有映入我的腦中。一個原因當然是我腦子的機能仍然無法滿足需要,而另一個原因則是,上面所寫的內容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文字如下:
【ershiwuhao jiangjuxingchuqiri yuxiawuyidian didianshiwojiadewoshi gonghounindeguanglin suigaog】(註:日版用假名標註)
這是什麼呀!我不禁叫出了聲。
二十五號 將舉行初七日(註:死後一周的儀式)於下午一點 地點是我家的卧室 恭候您的光臨 穗高誠——
不用說,發電報的人絕對不是穗高誠,但寄出人寫的卻是他的名字。是某個人冒用了他的名字,可究竟是誰呢?
二十五號,就是今天,周日。所以我才沒設定鬧鐘就上了床。本來是個不用去學校的好日子。
距穗高誠的死亡已經過了整整一周,他的晚禮服又在我的腦海里浮現。
地點是我家的卧室 恭候您的光臨——
頓時我心裡一陣發慌,究竟誰幹了這種事?
該不該去呢?我有些猶豫,也曾想不予理會。如果當它是某人的惡作劇,那毋庸置疑我一定會這麼做。但這不可能是惡作劇,這絕對是某個人出於某種目的想讓我去一趟穗高的家裡。
我拿著電報上了樓,跑去敲美和子的房門。
沒有回應,我再敲了一陣,並叫喚著,「美和子!」
可屋內依然沒有任何反應,「我開門了哦!」說著我悄悄地推開了門,首先進入我眼帘的是鑲著白邊的窗帘,柔和的陽光透過窗帘射了進來,也就是說,內側的遮光簾打開著。
床鋪的異常整齊,美和子當睡衣穿的T恤疊了起來放在枕邊。
我走進房間,由於陽光的緣故屋內的空氣非常暖和,但我卻在這兒感受不到美和子的體溫殘留。完全沒有顯示她在此處的跡象。
床上放著一張便箋,看到它的霎那,我產生了一種預感,同時心裡在默默祈禱這種預感不會成真。
便箋上是她的筆跡,我不得不承認,這種預感確實靈驗了:「我去參加他的初七日了 美和子」
娟秀的文字這麼寫著。
在破舊的沃爾沃里,我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兒來。晚飯是我做的,其實不光是昨晚,上周的飯基本都是我做的。做飯並非是我的專長,可現在這種時候我不想讓美和子下廚。我打算在她露出健康的笑臉之前,不光是廚房的事,洗衣服和打掃房間我都包了。本來要是她相安無事舉行完婚禮後,就該是如此了。
昨天有一道菜是燉牛肉,那是我少數幾個比較擅長的菜之一。多虧性能良好的壓力鍋相助,在短時間之內就把肉燉熟了。燒製成的牛肉很嫩,用刀叉能夠簡單切開。
美和子把那些牛肉默默地送到嘴裡,除了一開始說了句「看上去很好吃呢。」之後就再也沒出過聲。對於我為了不冷場所說的話也只是偶爾點頭應和,完全出於心不在焉的狀態。
我能察覺,她白天似乎出門了。雖然我從大學回家後她已經回來了,但我想去她房間探望時,發現牆上掛著一件我從未見過的連衣裙。那時,美和子正躺在床上看書,當她注意到我的視線後,用辯解的語氣說:
「我出去購物了,為了散散心。」
「是嗎?」
「這件就是新買的衣服。」
「看起來很適合你呢。」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美和子的目光回到書本上,明顯在避免與我長聊。
估計她去購物是真的,但一定也順路去了別處,我猜想。現在的她,還沒有達到會自己想出去散心的狀態。
昨天她出門於今天的這件事一定有著某種聯繫,她一定從昨天起就已經決定了要以這種方式從家裡溜走。
那封電報是她發出的,這種想法應該比較妥當。可目的是什麼呢?如果她出於某種理由要把我帶去穗高家的話,直說不就完了嗎?
這麼一來,只剩下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個理由無法直接告訴我。
前方出現了高速公路的出口,我把車開出去後,開始靠左行駛。
穗高家所在的住宅區與八天前來的時候一樣寂靜,附近幾乎沒有人走動,與我迎面的車也少之又少。能在平時堵得讓人生厭的八號環線上如此疾速行駛,感覺自己就像進入了真空地帶一樣。
而穗高誠那幢白色豪宅依舊像前幾天傲視群宅,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話:狗和貓這種寵物會與飼養的主人長得很像。我覺得,這幢房子的容貌也與這裡面住的人非常相似。
白色豪宅前停著一輛麵包車,我把車停在了它後面。那輛車裡一個人也沒有。
我站在門前按下了門鈴。我想當然地認為,應該傳來美和子的聲音。雖然不知道目的何在,但她一定已經到了。
「你好,」不料對講機傳來的是個男人的聲音,這聲音我有印象。
「請問……」我有些不知所措,應該說什麼呢?「我是神林,我妹妹沒來這兒嗎?」
「啊,是神林啊。」對方好像認識我,而隨即我便回憶起了這聲音在何處聽見過。
大門打開後,出現了駿河直之的身影。他一身灰色的西裝,領帶也是暗色。這使得我開始懷疑,莫非今天真的要在這裡舉行初七日嗎?
「神林先生……為什麼你會來這兒?」駿河一邊走下玄關的樓梯,一邊問。
「噢,我以為我妹妹在這兒。」
「美和子……並沒來這裡呢。」
「沒來?不,這不可能。」
「美和子自己說她去了穗高家嗎?」
「她雖然沒明說,但差不多傳達了這個意思。」
「噢?」駿河的視線略往下移。那副表情與其說謹慎,還不如說是警惕起來。
「駿河先生,您又為什麼來了這兒呢?」我開始向他提問。
「那個嘛……,有些善後的工作需要處理一下,穗高這裡有很多需要的資料。」
「您是破門而入的嗎?我記得這裡門是鎖住的呢。」
「不,這怎麼說呢……」駿河先作出思考狀,想在編造什麼理由。然而沒過多久就苦笑地聳聳肩,「我撒謊了,並沒有什麼善後工作,其實我是被叫過來的。」
「被叫過來的?」
「就是這個。」駿河把手伸進了西裝內袋裡,他取出的東西與我料想的一樣,果然是那封電報。
我也把口袋裡跟他相同的東西給他看。
他輕輕地後仰,說道:「果真如此!」
「文字上看是初七日的邀請函……嗎?」
「嗯,而且還是以穗高名義寄來的。」他把電報塞入口袋。
我也把電報放回了口袋,似乎已經沒必要確認彼此內容是否一致了。
「我可以進去嗎?」我問他。
「當然可以,我也是擅自進去的,因為大門沒上鎖呢。」
「沒上鎖?」
「嗯,電報上不也說了嗎?『在我家卧室恭候光臨』不是嗎?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可以進到卧室。」
我跟在他身後進了屋內,當然是偷偷摸摸的。可能由於天花板過高的緣故,脫鞋的聲音發出了巨大的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