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笹香織篇 三

細雨中,身穿喪服的男女們站成四排,慢慢地前行著,輕微的念經聲在空氣里飄蕩。我和接待員並排跟在隊伍的最後,身邊的男編輯剛好是我熟人,我便與他同撐一把傘。

寺廟坐落於由狹窄道路所圍成的棋盤格住宅區,其地名為上石神井。為什麼穗高誠的告別儀式會在此舉行,我並不清楚其中原因。獨居的他不可能擁有一個菩提寺。

在東京舉行火葬之後,據說要把骨灰送到茨城的老家,在那兒還要舉行以親屬為主的葬禮。編輯里有幾個還不得不去參加,真是可憐。

這個案件,也就是穗高誠之死一案,已經過去了四天。今天已經是星期四,由於從警察那邊領回屍體較晚,所以便推遲了葬禮。

「這個葬禮的情況拍完之後,現場直播也該告一段落了吧?」與我同撐一把傘的編輯,瞥了一眼身後,說道。背著攝像機的幾個人在遠處對我們進行拍攝,還穿著透明雨衣,真是苦了他們。

「誰知道啊,現在的綜藝節目就沒一個像樣的,說不定就會把這個節目時間延長呢。」我說,「不管怎麼說,這次的案件可包含了主婦喜歡的三大要素呢。」

「三大要素?」

「名人,殺人,愛恨,這三個要素。」

「原來如此,被害者死在了教堂,這絕對能拍成2小時的電視劇啊!」說到這兒,他急忙用手捂住嘴,因為發現自己說話太大聲了,搞得我們身後的出席者也笑個不停。

馬上要輪到我燒香了,我重新握起念珠。

直播雖然沒有提到後續如何,但可以說大家對於穗高誠的離奇死亡案件失去興趣,只是時間的問題,因為到昨天為止這三天當中,謎團已解開了九成。

首先,穗高誠死去後次周一的晚報上,已經刊登了關於浪岡順子死亡的報道。那個時候只是簡單寫了「在練馬區的公寓里發現一具單身女子的屍體」。然而,到了周二的某份體育報上就透露了她曾經和穗高誠交往過的事實。當然,這絕不是警察說漏了嘴,一定是駿河直之透露的情報,從他的立場上講,絕對是希望這次的案件越早解決越好。

緊接著,在昨天的一份報紙上報道了穗高誠和浪岡順子是中了同一種藥物的毒而死,連那種藥名字為硝酸史蒂寧、在浪岡順子工作的獸醫站就有這種葯,報道上都寫得清清楚楚。

遭到人氣作家背叛的女性企圖在男方的婚禮上與之同歸於盡——自然大家會編撰出此類故事。事實上,電視台的節目為了竭力印證這一假設,還特地去採訪了浪岡順子的同事。

快輪到我燒香了,我做了個深呼吸,走上前。

作為遺像的是穗高誠每部著作上都會放上的封面照,雖然是很久之前拍攝的,但一直沿用至今,或許他自己很中意這張。照片中的穗高側向而坐。

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我就在他的身邊。當時正趕上我們公司要出版書籍,想要拍些作者的近照,我便隨同攝影師一起前往拍攝。攝影地點安排在石神井公園的水池旁。

我同穗高搭話,而他作答時候的表情被記錄在了攝影師的膠捲里。也就是說,他在這張遺像上看著的,正是我的臉。

開始燒香了,一鞠躬,二鞠躬。

雙手合十。

閉上眼睛的瞬間,突然身體里湧起一股衝動,這股衝動在眨眼的剎那刺激了淚腺,眼淚快要流了出來。我竭力忍住,因為一旦掉下一滴眼淚,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在這種場合如果發生這樣的事,無法想像周圍的人會用什麼眼光看我。

我依然雙手合十,拚命調整呼吸,等待情緒冷靜。

幸好,剛要掀起波濤的心情立刻平靜了下來。我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離開了燒香檀。

回到簽到處的帳篷旁,我開始眺望起漸漸變短著的燒香隊伍。那裡面除了出版社相關的人以外,我一個都不認識。

我試圖回味剛才的心情,為什麼會突然差點流出眼淚呢?

我不是在為穗高的死而悲傷,這件事不值得悲痛,這個男人罪有應得。

使我的心動搖起來的,是那張遺像。上面穗高誠目光的聚焦點,正是我,是幾年前那個天真爛漫,涉世未深的我。不懂真愛,也不懂受傷,更不懂仇恨。那樣的我,把心許給了穗高。

看著那張遺像,我突然為從前的自己感到可悲,所以才差點留下了淚水。

喪主寒暄完後,棺材抬了出來,幾個編輯都前去幫忙。

神林美和子與她哥哥貴弘一起去了火葬場,她似乎暫且被當作是死者家屬對待。不過,以後應該不會如此了。

我處理完簽到處的工作後,準備先回自己住處,想換件衣服之後再去公司上班。

沒想到走出寺院,背後忽然有人叫我「不好意思,請等一下!」,回頭一看,是一個沒見過的男人。高個兒,目光銳利,穿著黑漆漆的西服,但不是喪服。

是雪笹香織小姐吧?男人發問。沒錯,我回答。

「我是警察,能耽誤您點時間嗎?一小會兒就行。」與之前遇到的刑警不同,他的目光里少了那種把人從頭到底估價一番的成分。

「10分鐘的話應該沒問題。」

多謝,他鞠了一躬。

我們進了附近的一家極為簡陋的咖啡店,若不是遇到這種情形,我是決不會選擇的。寫有菜單的紙貼在牆上,冰咖啡380元一杯。店裡除了我們沒有別的客人。

刑警自我介紹名叫加賀,是練馬警署的。

「果然有社會地位的人葬禮就是不一樣啊,儘管我只是遠處望了一下,出席的名人無數呢。」點完咖啡的等候時間裡,加賀說道。

「請問警察先生您今天來參加葬禮是為了什麼呢?」我問他,暗示他快些進入正題。

「我想觀察一下,那些與本案相關人員的表情。」加賀說完,看著我繼續說道:

「也包括你。」

我臉轉向一旁,對這個裝腔作勢的男人說的話有點生厭,抑或,這個刑警當真這麼想?也就是說,因為某種原因,這些警察還盯上了我不成?

一個中年女人把我們兩人的咖啡端了上來,這個店好像是她一人打理的。「我聽說,案件基本上解決了呢。」我說。

「是這樣嗎?」加賀喝著未加糖奶的咖啡,歪起了頭。從露出的表情上看,彷彿不是在質疑我的話,而是咖啡的味道。「是怎麼解決的呢?」

「不是說那個名叫浪岡准子的人,對被穗高拋棄一事耿耿於懷,拿著獸醫站的毒藥企圖和穗高同歸於盡,不就是這麼回事嗎?」我往咖啡里加了點奶喝了下去,體會到了他側首時候的心情,這咖啡完全沒有風味可言。

「這些內容並非是搜查一課正式發表的吧?」

「可是你看看媒體的報道就不難推測啊。」

「原來是這樣啊,」加賀點點頭,「可作為我們來說,依然什麼都沒解決,這才是目前的真實情況,不管誰怎麼說。」

我一聲不吭地喝完了淡然無味的咖啡,一邊回味著這刑警話語的意思。之前被他稱為搜查一課的,應該就是警視廳搜查一課才對。而練馬的警署應該不會直接參与調查赤坂的案件。可能是因為浪岡准子的屍體是在練馬的公寓發現的,所以他們採取了合作調查的形式。可這個加賀要調查的,究竟是什麼呢?

「那麼,你要問我的事情是?」

加賀拿出警察手冊,並翻了開來。

「非常簡單,我想懇請您把5月17日,也就是上周六的行動一五一十儘可能詳細地告訴我。」

「上周六?」我皺起眉頭,「目的何在?」

「當然是作為搜查的參考。」

「我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內容可以作為搜查的參考呢?上周六我的行動與案件應該沒有關聯吧?」

「所以說,」加賀把眼睛瞪大了些,目光顯得更有威懾力,「我們就是想確認與案件有沒有關聯,才進行此種調查的。您就理解成我們還處於使用排除法的階段好了。」

「我還是不太明白,聽你的話就好像周六發生了犯罪行為,所以來問我的不在場證明。」

加賀聽完看著我的臉,半邊臉笑了一下,那是一種目中無人又從容的笑容。

「正如你所言,解釋成詢問你的不在場證明也可以。」

「什麼不在場證明呢?哪起案件的不在場證明?」

我不由加大了嗓門,加賀瞟了一眼身邊。我順著那個方向望去,櫃檯里攤著報紙的女店主連忙低下了頭。

「我只能告訴你是與浪岡准子的死有關。」

「那個人不是自殺嗎?既然如此你們還調查什麼呢?」我壓低聲音問道。

加賀把咖啡一飲而盡,看著露底的杯子,嘴裡蹦出「咖啡豆太陳了」這幾個字。然後對我問道,「您星期六當天的行蹤可以告訴我嗎,還是不方便說呢?」

「我可告訴你的義務——」

「當然是沒有的。」加賀說,「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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