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駿河直之篇 三

和雪笹香織分別之後,我並不能像她那樣立刻回公寓,而是去了趟赤坂的酒店,在一樓的休息室里與穗高的父親和哥哥碰面。據說他父親以前是計程車司機,退休後由長子夫婦來照顧。而那個長子,也就是穗高的哥哥,在當地的信用金庫里工作。作為穗高的家人,他們卻出人意料地腳踏實地,我著實吃了一驚。

兩人的老伴都健在,但今天都休息在家。他們倆今天清晨一大早駕著私家車去了茨城。據說他們本打算婚宴之後,在這兒住一晚,明天再去一次東京迪斯尼就從高速公路回家。穗高哥嫂倆有一個上幼兒園的女兒,本來在婚宴進行到高潮時充當為新郎新娘獻花的重要角色。為此,夫妻倆還特意放棄了給自己買新衣服,而給女兒穿上了高檔的服裝。告訴我這些事情的,不是別人,正是穗高。

我必須跟他們交待的,都是關於穗高葬禮的事情,什麼時候辦,在哪裡辦,何種檔次,和誰怎麼聯繫,需要作決定的東西一大堆。就像人們講的那樣,為了沒有心思悲痛才產生了稱之為葬禮的儀式,一點兒都沒錯。

雖說如此,讓原本到東京來出席兒子和弟弟婚禮的他們,一下子改為參加他的葬禮,真是有些勉為其難。畢竟我們除了把白領帶結了下來之外,其餘裝扮都與婚禮時一模一樣。

他父親比起今天早上開碰頭會的時候簡直一下子老了10歲,我不管和他說什麼,他給人的感覺就像腦子完全不聽使喚一樣。他哥哥倒是勉強有些意識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但思維好像也不能完全跟上,我不得不把同樣的內容跟他們重複好幾遍,同一個問題回答幾次,而最後的結果卻是:所有的東西都由我來做決定。

葬禮在茨城舉行,我明天需要聯繫殯儀館,讓他們幫我做幾個形式的費用預估之後,由穗高的家人決定辦哪種檔次的葬禮,以及明天我還要跟警察打聽如何拿回遺體——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辦妥差不多就要兩個小時。說是商談,但其實只是我一個勁兒地說上兩小時而已。

「真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畢竟我弟弟生活上的事情我一無所知啊。」我們商量差不多完畢後,穗高的哥哥道彥,充滿歉意地說。據他所說,穗高這兩年基本上連過新年都不回茨城。「沒什麼,只要有我能幫上忙的事,你們儘管提出來好了。」我說著違心話。我打算,適當地鋪好條路,接下來瞅準時機就撒手統統移交給他們爺倆。要是被迫幫穗高企劃公司的償還債務的話,我可就慘了。

「人這一生可真是什麼吉凶難測啊,偏偏趕在婚禮這天遇到這種事。他以前身體可好著呢,竟然會心臟麻痹,讓人難以置信!」穗高道彥面帶痛苦的表情說道。

從他的話語中,我能夠察覺警方並未向他們透露他殺的可能性,心臟麻痹應該是他們隨口編的死因。

「請問,她叫什麼來著?就是,即將成為他妻子的人。」之前一直沉默的父親說話有些不連貫。是叫美和子吧,經他兒子這麼一提醒,他接下去說道:「噢,對了,美和子。那孩子怎麼辦呢?入籍了嗎?」

「不,還沒有入籍。」我回答。

「啊,那就好,否則還需要辦各種麻煩的手續呢。」道彥的表情像是鬆了口氣。

所謂複雜的手續是什麼呢,難不成是讓神林美和子留下離婚的記錄他們心裡過意不去?沒多久,我便想到了繼承的事,原來如此啊,入籍之後,包括石神井公園的住宅在內,穗高所有的財產都歸美和子所有了。我再次看了看道彥那張樸實無華的臉龐,或許他的人品並不像外表所表現得那麼淳樸。

「我本來還祈禱他能夠和這次的妻子白頭到老呢。」年邁的父親眼角布滿了皺紋,頗有感慨地說。

等我回到練馬的公寓,已經過了11點了。儘管今天算是相當涼爽的一天,可我白襯衫的腋下部位已經完全濕透了。臉上油光光的,劉海貼在額頭上,相當不愉快。

把禮服的上裝往肩上一搭,正要從玄關進房間的時候,看到裝有自動鎖的門前站著兩個男人。一個人穿著茶色的西服,另外一個則身著米色的褲子和深藍色的夾克。兩人看上去都30多歲,體格也差不多,穿茶色西服的那個更高瘦一點。

兩人一見我,立刻走了過來,他們的反應在我的意料之中。其實我在看到這兩人的同時馬上猜到了他們的身份,就像通常所說的,這些傢伙真的具備特有的氣質。

「您是駿河先生吧?我們是搜查一課的。」穿西服的向我出示了警察工作證,說道。他名叫土井,另一個穿藍色夾克的叫中川。

還有什麼疑問嗎?我問道,這冷淡的口氣是我故意裝出來的。

「又出現了一些新問題想要請教你,有時間嗎?」土井問。

即便我說沒時間,這些傢伙也絕不會乖乖回去,並且我對警方目前掌握了何種情報頗有興趣,便說道:「那裡面請吧。」用鑰匙打開門鎖。

我的房間勉強算是兩居室,但這裡還兼作穗高企劃的事務所,再加上最近穗高總是帶進一些奇怪的紙箱,搞得我的房間就像家電商店的倉庫一般。其實紙箱里的東西我大致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無非是些暗示著穗高前一次婚姻的各種生活物品。即使他再木訥,也清楚不該讓新娘看到與前妻的情侶T恤、結婚照這些東西。

紙箱里還有他前妻快遞給他的東西,聽穗高說,她再婚的時候,那些會勾起她過去結婚生活的回憶的東西對她來說實在是種負擔,所以招呼也沒打便送到了他家。

離了婚就是會這樣呢——我回憶起穗高邊苦笑邊說出的這句話。

房間過於髒亂,連兩個刑警也不禁露出了吃驚的神色。我一邊提醒他們小心絆倒,一邊把他們帶到餐桌邊坐了下來。錄音電話的指示燈的閃爍暗示著有新留言,但我暫時先不予理會,說不定那是雪笹香織一時疏忽留下的。

莎莉從紙箱的背後走了出來,對突來的客人有些警惕,但還是邁著步子向他們走來。我把她抱了起來。

「這貓咪真可愛,是什麼品種?」土井刑警問。我回答,俄羅斯瑪瑙。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估計對貓的品種一無所知吧。

「作家去世了之後,這間事務所該怎麼辦呢?」穿著藍色夾克的中川,環顧著室內問道。

「只能關門歇業了。」我回答,「那還用說么?」

兩名刑警對視了一眼,明顯表現出對這件事很感興趣的樣子。大概他們把作家隨意想像成了既賺錢又輕鬆的職業,而莫名產生了嫉妒心理吧。

「那麼,要問我的事情是?」我催促他們提問,因為非常疲倦,所以沒閑工夫和他們閑聊。

「事實上,我們從神林貴弘那裡聽說了一些事。」土井刑警開門見山地說,口氣很生硬,「據說昨天穗高家裡來了很多人呢,為了籌備今天的婚禮。」

是的,我點點頭,同時已經預料到了這位刑警想說什麼。

「他說那時在庭院里出現一個女人。」土井接著說。

不出所料,果然是這件事。我再次頷首,臉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嗯,的確有這麼一回事。」

「那個女人是何許人也?據神林所說,您和她似乎進行了非常親密的談話。」

神林貴弘這個男人倒是該看的都看到了啊!此事我還是不要有所欺瞞為妙。

我沖著刑警們嘆了口氣,並輕輕地搖頭。

「名字是浪岡准子,是獸醫院的副手。」

「獸醫院?」

「就是經常帶這小傢伙去的那個獸醫院。」說著我把莎莉放開,她朝窗檯的方向跑去。

「也就是說,她是你的熟人?」土井問。

「本來是。」

「此話怎講?」土井滿臉好奇之色,中川也探出了身子。

「她說自己非常崇拜穗高,於是我便把她向穗高介紹認識了。兩個人便以此為契機開始交往了。」

「交往?可穗高今天和其他女人舉行了婚禮啊!」

「是啊,也就是說,嗯……」我分別看看兩名刑警,聳聳肩說道,「她被穗高拋棄了。」

「這段故事我倒想聽你詳細敘述一下。」土井重新做回凳子,也許是想靜下心來聆聽的意思。

「這倒是無所謂,不過你們還是聽她親口講述比較好。她住得離這裡非常近。」

「哦,是這樣啊。」

「嗯,」我點頭,「就在這幢樓里。」

兩人幾乎同時瞪大眼睛。

「這……純屬偶然嗎?」土井問。

「與其說偶然,還不如說正是因為我和她同住一棟樓才熟識起來的。」

「原來是這樣,她住幾樓幾室?」

「303室。」

中川迅速記了下來,他已經準備從凳子上起身。

「昨天你和浪岡小姐說了什麼話呢?」土井問。

「說是談話,其實是我在勸她。她情緒非常激動,說了要見見穗高的結婚對象之類的話。」

「呵,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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