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神林貴弘篇 二

完成了酒店的入住手續並把行李都搬入各自的房間後,我們倆立刻走了出來。因為美和子不得不為了明天的婚禮而跑一趟美容院。

要多久呢,我問她。兩個小時左右吧,美和子側著首回答。

「那我去書店吧,然後到一樓的咖啡廳等你。」

「其實你可以在酒店的房間等我的。」

「一個人呆著也很無聊啊。」

要在狹小的屋子裡盯著牆壁靜候美和子裝扮成新娘,我實在無法辦到。那種情景光是想像就會令我坐立不安,可這種焦躁情緒又無法向她挑明。

在一樓的大廳與美和子道別後,我走出了酒店。門口的道路成一條斜坡,其盡頭有一個車流不息的十字路口。而在路口的對面可以看到一家書店的標牌。

書店裡擠滿了人。主要是一些公司職員及白領模樣的男男女女。只是他們都聚集在賣雜誌的櫃檯前,我卻在文庫本的角落,正挑選著適合睡前閱讀的書。最後我選中了《麥可克蘭頓》的上下冊。即便我今晚整夜都無法入眠,也讀不完這本書。

離開書店,我走進邊上的一家便利店,買了一小罐」early times」,一份乳酪夾心魚糕以及一包薯片。這瓶酒雖然是常規容量的一半,但好歹也是波旁威士忌,如果酒量不好的我喝了都睡不著的話,也只能沒辦法了。

拿著便利的袋子,我準備回酒店。走了和來時不一樣的路,所以來到了酒店的側門。沿著圍牆邊走邊仰望建築物:三十多層的高層酒店,看上去就像一根刺穿夜空的巨大柱子。美和子明天要舉辦結婚典禮的教堂在哪兒呢?宴席的會場又在哪兒呢?邊想著這些邊抬起頭望著,感受到美和子已經與我相隔天涯。而且這並不是錯覺,而是事實。

輕聲哀嘆後,我又走了出去。突然發現不遠處有什麼在移動。定睛一看,那是一隻黑白相間花紋的小貓,合著雙腿趴在路旁,也盯著我看,可能由於某種疾病,左眼布滿了眼脂。

我從便利店的袋子里拿出乳酪魚糕,一片片撕下扔了過去。小貓露出一絲警惕的神色後,馬上接近了魚糕,嗅著氣味開始吃起來。

這隻貓和當前的自己,誰更孤單呢?我不禁自問。

回到酒店,我走入一樓的咖啡廳,點了一杯皇家奶茶。此時時間剛過七點。我取出《麥可克蘭頓》文庫本閱讀起來。

到了八點整,美和子出現了。我對他微微揚手,並站了起來。

「結束了?」在收銀台出示著付款單,我問她。

「嗯,差不多。」她回答。

「做了哪些事?」

「塗了指甲,修了面,燙了發……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事。」

「真是費時的事兒呢。」

「這才剛開了個頭,接下來更麻煩,明天還得早起。」

美和子把長發盤了起來。也許是修了眉的緣故,眼角看起來比平時略微上揚。真是整得更有新娘樣了啊,一種難以言狀的焦躁感湧上心頭。

我們在酒店裡的日式料理店吃了晚飯,吃飯時幾乎沒有交談。要說交流的話,也只有對料理的感想而已。

不過在喝飯後日本茶時,美和子開口了:

「以後不知何時才能和哥哥兩人單獨用餐了呢。」

「是啊。」我歪起腦袋,「應該不會有這種機會了吧。」

「為什麼?」

「你想,以後你要和穗高一直呆在一起了啊。」

「就算結了婚,我也偶爾會有單獨行動的時候呢。」美和子說完,露出一副意識到什麼的表情,「哦,倒也是。到時候哥哥你可能也不是一個人了嘛。」

「嗯?」

「你以後總會結婚吧。」

「呵,」我把茶杯送到嘴邊,「這事兒還沒考慮過呢。」

然後我把視線移到了能望見酒店花園的窗戶,花園裡造了一條人行小道,有一對男女在上面散步。

目光在窗戶玻璃上聚焦後,我注意到美和子的臉反射了出來。她撐住臉頰,凝視著斜下方。

「啊,對了。」美和子打開提包,取出一隻手工制的小袋子。

「那是什麼呀?」我問。

「旅行用的藥包。是我做的。」說完她從小袋子里拎出兩包藥片。「今天早飯也吃得過多了,要注意控制了。」

美和子向服務生要了一杯水,吞下兩片又圓又扁的腸胃藥。

「裡面還裝了什麼葯?」

「讓我看看。」美和子把藥包里的東西都倒在手掌上。「感冒藥、醒酒藥、創可貼……」

「那個膠囊是?」我指著一個小瓶子問,裡面裝的是白色的膠囊。

「哦,這是治鼻炎的膠囊。」美和子把瓶子往桌上一放。

「治鼻炎?」我接過瓶子,又問道。標籤上印著「12粒裝」的字樣,而裡面還有10粒。「美和子你有鼻炎嗎?」

「不是我,是他吃的。他有過敏性鼻炎。」剛說完,她砰地拍了下胸脯。「不好!剛才我在整理提包的時候,好像把藥罐留在外面了,待會兒要記得往裡裝藥片才行。」

「藥罐?你指的是白天穗高在那個柜子的抽屜里拿出來的東西嗎?」

「是的,我必須在明天婚禮開始前交給他。」

「嚯……」

「我去一下洗手間,馬上回來。」美和子起身往咖啡店的里側走去。

我望著手中的瓶子,思考為什麼穗高誠的常備葯會放在美和子身邊。兩人一塊兒去旅遊,所以藥品放在一塊兒也不足為奇。但我卻有些無法釋然,因為想到這個事實所代表的意義。我隨即開始厭惡起來,厭惡被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擾亂思緒的我自己。

走出咖啡店,我們準備回各自的房間,已經過了十點。

「能不能到我房間里坐一會兒?」走到美和子房間門口時,我提議道。我們倆的房間相鄰,都是單人房。「有酒,又有零食。」我邊說邊揚起我手上的塑料袋。

美和子微微一笑,分別看看我和我手上的塑料袋,然後慢慢開始搖頭。

「我還要和雪笹小姐和誠打電話,而且我今天想早點休息,有點累,況且明天還要早起呢。」

「是嗎,那也好。」我違心地微笑著,不對,我自己也不知道那看上去算不算微笑。或許在美和子的眼裡,只是臉部肌肉不自然地抖動罷了。

她從包里拿出連著一塊金屬片鑰匙,插進了鎖孔。然後一擰門把,推開了門。

「晚安。」美和子對我說。

「晚安。」我回答。

她從門的間隙中滑身而過,就在門要關上的剎那,我突然在另一邊猛推了一下,她驚訝地抬頭望著我。

我凝視著美和子的雙唇,回憶起了最後一次觸碰它是什麼時候。並一下子有種衝動想再回味一番那種柔軟而溫暖的感覺。我的眼中除了她的嘴唇外別無他物,身體漸漸發熱。

然而我卻拚命控制著自己的身體,絕對不能亂來!要是在這裡胡來的話,就一輩子回不了頭了。我體內感覺卻和這種想法對抗著,「還顧得上這些嗎?」,那就墮落到底吧。

「哥哥!」美和子叫了一聲,時機選得絕佳,倘若再晚一秒,還指不定我會幹出什麼來。

「哥哥!」她又叫道,「明天你要多多配合哦,因為還有……很多事等著我。」

「美和子……」

「那就晚安了!」她把門推了回去,頗為使勁。

我使出全身的力氣頂住,在大約10公分的門縫裡,我看見美和子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美和子,」我說,「我不想把美和子交給那個傢伙。」

美和子的眼裡透出哀傷,然後她強作笑臉:

「謝謝你,把女兒嫁出去之前,父親大多會這麼說。」隨即,她再次說了一聲晚安之後,用盡全力合上了門。這次我未能頂住,一個人站在關得嚴嚴實實的門前。

伴著劇烈的頭痛,我迎來了第二天早晨,但身體上卻像壓著千斤重擔一般動彈不了。耳邊傳來了電子鳴叫聲,我卻未能立刻意識到那是酒店設有的鬧鐘所發出來的。清醒之後,我摸索著按掉了開關。稍稍挪動了下身體,感覺頭腦天暈地眩。

一波又一波的噁心勁兒接踵而至,就像誰在把我的胃當抹布擰一樣難受。我盡量不刺激內臟,慢慢地從床里鑽出後,連滾帶爬地進了浴室。

我抱著洋式坐便器,把胃裡的東西通通吐了出來,總算是輕鬆了少許。我緊緊扶住洗臉台,一點一點站立起來。面前的鏡子里出現了一個鬍子拉渣,臉龐蒼白的男人。上半身赤裸,肋骨像昆蟲肚子一樣若隱若現。從他的身體上見不到一絲精氣。

忍著幾次三番襲來的嘔吐感刷完了牙,我走進沖淋房淋浴,把水溫調得老高,燙得我皮膚一陣陣生疼。

洗了發又剃了須,那心情就像回歸社會一般煥然一新。我擦拭著潮濕的頭髮走出浴室,此時電話鈴響了。「喂,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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