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至高之影 第二十四章 至高之影

這間血肉密室,如同放大千百倍的心臟內部。

懸掛在牆壁之上的九名被捆縛者的蓬勃心跳,共同交織出它的脈搏。

八名獵魔人閉目陷入昏睡。

唯一能開口的法師阿爾祖,朝著這位突然闖入者唉聲嘆息。

「這是最不可能,這也是命中注定,至高者的力量把你帶到終點。」

羅伊心中立即予以強烈的否認,彷彿不這麼做,他就不是自己。

「我不管什麼至高者,我自願來此,搞清楚你們的計畫。阿爾祖,說吧,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獵魔人凝視著那張迷霧之中整整看了上百年的面龐——頭髮徹底花白,臉上浮現皺紋,短短几十年間,蒼老了不少。

「至高者為我們構築的迷宮、囚籠。」

囚籠?

羅伊掃過八位獵魔人,

「他們這是怎麼了?」

「別擔心,都活得好好的。」阿爾祖搖頭,「和我一起成為俘虜罷了。」

「根據我從迷霧看到中的種種經歷,你不是已經徹底控制了至高者,上百年的謀劃不是已經快要實現了嗎,只等到至高者成熟。」羅伊不解,「為什麼結果截然相反?」

阿爾祖看著羅伊,眼神帶著一絲憤怒。

「我原本對此篤信不疑,我已經準備好面對新世界,可惜我少算了一個變數——你,回來了,我更想不到,你根本不是一枚普通的碎片,甚至不是一個普通人,你是影響勝負的那一步!」

「跟我有什麼關係?」羅伊心頭猛地一跳,「我什麼都做不了!那一系列該死的迷霧之中,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

「我的所作所為根本沒法改變任何現實。」

「你不明白嗎?你喚醒了至高者。」

羅伊沉默了片刻。

眼前又閃過紅光造出複製體的一幕。

猛地搖頭,將這個可怕的想法排出腦海!

這是敵人用來摧毀他內心的幻象!

他越發堅定自己的信念。

轉移了話題。

「阿爾祖,至高者究竟是什麼東西?」

法師聞言詫異地看了獵魔人一眼,

「現在,一切都快要結束的時候,你居然還在穿透『迷霧』。看來、你並不完全從屬於它,並沒有跟它的思緒鏈接。」

他法師眼中突然多了一絲異彩,閃爍著一絲希望的光芒,用一種飽經滄桑,描繪世事變遷的古老語調陳述,

「至高者誕生的時間,比我們人類從天球交匯之中降臨的時間還要久遠,早在這個世界的原住民地精和矮人統治世界的時代都已經存在。」

「它如此獨特,又從而來?」羅伊問。

「它來源於智慧生命。最初是我們創造了它。」阿爾祖眼中閃爍輝光,

「因為一個你早已知曉的事實:至高者以智慧生命的靈魂,尤其是人性中的黑暗面為食,這就是用於捕食的滌罪之焰的來歷。」

「人類的自負、貪婪、罪惡、恐懼,至高者就從這可悲的人性之中誕生,通過吞噬,從孱弱的幼體成長,變得成熟、完整,從最初吞噬心靈扭曲的個體,到吞噬一個悲慘的家庭,一個被陰暗籠罩的村鎮,一個罪惡的城市,最後強大到吞噬一支充斥著陰暗情緒的文明,乃至於一個星球、世界。」

阿爾祖語氣一頓,「自從至高者與我共生之後,我看到了它的同類曾經一部分恐怖的活動痕迹,它的每一次吞噬和凈化。」

「許多文明的誕生、興盛、到衰亡,都沒能逃出它設定的終結……」

「失去理智的人們,發動戰爭的人們、飢腸轆轆的人們,被自己的慾望和貪婪驅使著,讓世界上的陰暗面與日俱增,而這些都是至高者的天然養分。」

「它在這其中盡情吸食、茁壯。」

「當戰爭越多,它成長速度就會越快,隨之而來的是滌罪之焰,是靈魂噬滅!」

「所以,」羅伊艱難地問,「沃茲格人和道克人因它而毀滅?」

「沒錯。那兩支最初的文明從莉莉特的祭祀中更好地生存,但被犧牲者、獻祭者,卻又堆積了無數負面情感,至高者捕捉到它們,錨定了它們,並最終發動吞噬凈化,把這兩個文明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抹去。」阿爾祖臉上浮現出敬畏之色,「我永遠不會忘記它傳達的場景——一道亮光會在天空打開無窮無盡的空洞,幾小時內,紅色光芒會穿透土壤、海水、植物、血肉、岩石、鋼鐵,傳遍全世界……所有人都會感受到它。」

「而人類心中,但凡有一點黑暗面,就將被凈化。」

羅伊嘴唇顫抖。

「事實上,除了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剛出生的嬰兒、沒人能倖免。」阿爾祖續道,「因為陰暗情緒也是組成人類本身的東西,區別在於罪人將它付諸於行動,而普通人,把它深埋在心底,直到死亡也沒有實施。火焰無孔不入地鑽入所有人身體之中,點燃陰暗的情緒的燃料,將人類的血肉連同靈魂燒融殆盡,化作至高者的養分。」

「它發動真正的世界末日。」

「這就是滌罪之焰?」

「它不止灼傷罪惡,它更強大無情,因為每個人心中都有陰暗面,那些藏起來的灰色情緒,遠遠稱不上罪。」

羅伊沉默了。

至高者,居然是個毀滅世界的存在,堪比白霜的宇宙級災難?

「至高者如此強大,它又怎麼被封印那枚黑檀木匣中?」

「你可知,東方女神、夜之魔女莉莉特,最初是比梅里泰莉女神全盛時期更加強大的神祇。」阿爾祖臉色複雜,又想起被莉莉特詛咒而死的老師。

「它親眼目睹子民和信徒被吞噬、消亡,便燃燒了自身的所有神力將這頭幼小的至高者重創,但也只是重創,然後耗盡所剩無幾的力量,把它封印於地底,上千年。」

「所以,是你和科西莫將它釋放?」羅伊臉色複雜。

阿爾祖點頭,感嘆,卻毫無悔意。

「老師說得對,它既是個無限的願望之匣,又是個毀天滅地的災難之箱!我們、我們為此付出了慘痛代價。」

柯西莫慘死。

而自己,變成了可悲的俘虜。

……

「照你所說。至高者,一個文明的吞噬者,帶來無盡的毀滅和死亡……」羅伊目光掃過被捆在牆上的一張張臉龐,他還清楚地記得,大宗師們心頭的願望。

「我實在無法理解,它又如何替你們實現願望?」

「羅伊,你心中已經有猜測了吧?」阿爾祖說,「想想你之前的經歷。」

「你們看到的所有畫面……」

「都是真實存在過的。」羅伊沉吟道,「四大宗師的誕生,獵魔人教團的成立與覆滅,學派的建立與衰亡……以及,你毀滅馬里波的來龍去脈。」

「我們看到的是過去的歷史?」羅伊說,「穿梭時間——便是至高者除了滌罪之焰外,第二種力量嗎?」

「你看到的是曾經發生在我和這四個傢伙身上的經歷,幾乎分毫未改。你快要接近答案了。」阿爾祖用沙啞的嗓音提示,「這個世界上發生的每一件事情在抵達結局之前,都有無數種可能,有的相似,有的全然不同。」

「多元宇宙之中的萬事萬物構成世界之樹筆直的軀幹,而每一種可能的結果,便分岔成一根處於同一水平位置的枝條。它的數量無窮多,一部分互相靠近,一部分處於樹榦的對立面——形成相反的結果。」

他目光溫和地看向身下,埃蘭緊閉雙眼的面龐,獅鷲派大宗師似乎沉溺於某種美夢之中,嘴角浮現笑容。

「比如最初,我見到埃蘭的海盜母親的時候,她突然良心發現,並沒有把埃蘭給我……」

「往後埃蘭繼續在船上討生活,當起了普通的史凱利傑水手、海盜,甚至像個普通人一樣娶妻生子。」

「看啊,這根枝條上,生出了更多的繁茂的葉片。」

「不,」羅伊插嘴,「以埃蘭當時暴躁的脾氣,大概很快會被其他海盜殺死!」

「這也是一種結果。」阿爾祖目光又轉向伊瓦爾·邪眼,提出另一種迥異於現實的可能,「當初他在進行青草試煉的過程中,邪眼的基因突變並沒有激活,他沒有了整天被狂獵的幻象困擾的煩惱,往後也就沒有動機建立蝮蛇學派。」

羅伊沉默了。如果事情這麼發展,雷索,瑟瑞特他們大概也沒了吧?

阿爾祖又轉向昏睡之中,臉色仍然緊繃,嚴肅又冷漠的阿納哈德,「也許他進行青草試煉時,煎藥的那一環沒有出現問題,他保留了充沛的感情。獵魔人教團之中關於理念的紛爭衝突不會那麼激烈,也許教團能繼續存在一段時間。」

他最後看向了艾加,

「也許他離開凱爾莫罕尋找鑄甲師那一天,突然改變了主意,留了下來,與狼派戰友一同面對那場滅頂之災!」

……

「至於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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