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太陽之血 第三十三章 飲下痛苦

昏暗的火光下,一個黑頭髮的少年正站在煉金平台前,雙手靈活地在草藥袋、天秤、搗葯杵、大鐵鍋、鼓風機拉繩間來回移動:

兩盎司陰乾金盞花,一盎司蕁麻,分別加入石臼,用五分力氣,邊攪拌邊碾壓,一秒兩下,計數一千下。

鐵鍋中加四分之一的水……

先後倒入碾碎的草藥……

熬煮……

步驟並不複雜,然而他的每個動作都彷彿拿著尺子量過一般,精準、簡潔,力度適中……

一刻鐘後熄滅灶台的火焰,少年捏著鐵鍋的把手,抖動手腕搖晃均勻,接著將尚未沸騰的藥水緩緩傾倒進蛇頸瓶,這一次動作平穩、迅速,沒再灑出一滴。

等他提起淡黃色的藥劑,聞到那股菊花的清香,才小心翼翼遞給旁邊雙手環胸旁觀的光頭大漢。

「雷索,你來看看這次的成品如何?」

大漢聞了聞,又用指尖沾了一點藥液,含進嘴裡,閉眼感受片刻。

羅伊擦了擦額頭密集的汗珠,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好似等待法官審判的罪人,整個人顯得很緊張。

「小鬼,恭喜你!」

「呼——」少年如釋重負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舒展雙臂原地轉了一圈,高興得快要哭了出來。

誰都不知道這三天來他過得都是什麼樣的日子,除了例行訓練外,睜眼就開始煉金,閉眼就開始冥想。

在他看來,煉金這門死摳細節的技術可比射弩訓練困難、無聊得多。無論是上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羅伊對涉及精密儀器這方面都沒太大興趣。偏偏蛇派獵魔人雷索很注重煉金,對他要求非常嚴厲。

他多麼希望以後有個瞬間煉成的技能。

「嗯,雖然這支金盞花藥劑的成色不如大部分鄉下草藥醫生的作品,但它有效不假。」獵魔人說,「你接下來只需要通過不斷地練習,製造出成百上千支合格藥劑,水準自然能提高。」

「對了,雷索,既然金盞花藥劑比單純的草藥治療外傷更有效,」羅伊說出心中的疑惑,「把它拿出去賣如何,會有銷量嗎,能掙錢嗎?」

獵魔人搖頭解釋道,「你能想得到這一點,其他人也不是傻子。底層的平民會覺得藥劑太貴,寧願自個兒買點現成的、便宜的草藥,完全夠用。富人又用不上金盞花藥劑,有知名醫生替他們上門診療……醫療領域,無論是在哪座城市,都涉及到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明裡暗裡的牽扯很深。」

「你要是敢隨隨便便在大街上兜售藥劑,運氣好能賣上幾支……再被人舉報、抓進監獄吃上一個月老鼠。」

「打消不切實際的想法吧,藥劑最合適的用途還是留著自用。」

羅伊聽完有些惋惜,但他認為如果肯下力氣鑽營關係,應該能掙到錢,但那樣又會花費大量時間,不如直接當個商人。

「如果保存得當,這瓶藥劑有效期接近一個月。」雷索又開始催促,「現在繼續,製造五支左右,路上就暫時夠用。」

……

一晃眼三天過去了,羅伊在獵魔人的嚴厲監督下,經過數十次嘗試後,成功煉製出五支品質參差不齊的金盞花藥劑,在煉金效率方面的進步極為緩慢,一開始可能十次里能成功一次,現在差不多九次。

跟雷索的水平剛好反過來。

羅伊也能理解,畢竟他實際煉製藥劑的時間總共也才幾天,自然無法跟獵魔人數十年的經驗相比。而且「鍊金術」尚未入門,沒有在模板之中形成技能。

這大概是個漫長的過程。

羅伊的煉金實踐課暫時告一段落。

獵魔人開始接管煉金平台,親手煉製魔葯、煉金炸彈、以及為他準備的青草試劑前葯。

他也沒有閑著,作為助手負責草藥的初步處理。

「五盎司陰乾的白屈花碾成粉末、一盎司水鬼腦碾成粉末,記住我強調過的注意事項。」

雷索板著臉、嘴裡不停吐出一個接一個指令,五官冷硬的有若石雕,粗大的手掌里各種輕巧的煉金儀器流暢轉換。

煉金平台前,那雄壯的背影,與靈巧的手指形成了強烈反差。獵魔人宛如一位高明的油畫大師,正創作著一幅美妙絕倫的畫作。

羅伊則成了一個擰緊了發條的「傀儡」,在狹窄昏暗的煉金室里,從早到晚動個不停。

換成普通人沒準早就暈頭轉向,但得益於他超出常人的精神屬性,能長時間保持專註,且不會感到過度疲倦。

親身參與整個過程他才明白魔葯與藥劑煉製的區別。

以最簡單,獵魔人最常用的「燕子」為例,涉及到的材料只有白屈花和水鬼腦。步驟卻包括陰乾、碾碎、加熱、蒸餾、二次加熱……數十個步驟,每一個步驟都極為講究,哪怕出現一丁點兒失誤、手指抖了一下。最終的成品絕對是殘次品。

至關重要的一步,將熬煮後的藥液裝瓶後,獵魔人用雙手將其捧住,閉眼做冥想狀態。

這時羅伊隱隱能感覺到,雷索和那瓶魔葯之間似乎產生了某種無形的交流,涉及到魔力層面。事實上這是雷索在利用體內的魔力調和魔葯,讓瓶中之水能最終穩定下來。

缺少這一環,魔葯只能算是半成品。

……

在沒日沒夜的煉金之中,羅伊快忘掉時間的流失,一開始煉製「燕子」魔葯時,他還能熟悉幾個步驟。

再往後開始劍油、煉金炸彈、前葯的調配,他就兩眼一摸黑,腦子變成一團漿糊。

涉及到的工序太多、太過於繁雜。這部分內容絕非他目前的煉金水平所能理解,他索性放棄了思考,單純地跟隨獵魔人的指令。

雖然他只學會了一種金盞花藥劑,但給獵魔人當助手的忙碌時間裡,他對煉金儀器的熟悉度大大增加。這些都將為以後進一步學習鍊金術打下堅實的基礎。

不知過了多久,五天、或者一周。獵魔人煉製出兩瓶「燕子」、兩枚「反魔法金屬炸彈」,以及另外一堆魔葯後。

突然讓羅伊離開煉金室自由活動、休息放鬆一天。

羅伊從那種被壓得快要窒息的、大氣不敢喘的緊張工作中解脫,心思稍微活絡了一些。

不料隔天獵魔人從一排裝滿某種液體、手指粗細的玻璃瓶中取出一支擺到他面前。

「這是特意為你煉製的前葯。」雷索琥珀色的瞳孔盯著他黑色的眼睛,緩緩說道,「長期飲用會讓你的身體逐步適應魔葯的毒性。為飲用青草藥劑打好基礎。」

聽到「毒性」一詞,羅伊的臉色變白。

「難怪會讓我放鬆一天,死刑犯被處死之前,也有一頓斷頭飯。」

即時他表面上對於青草試煉的危險性再怎麼無所謂,出於自我保護的天性,心底卻排斥著飲下這些劇毒物質。

「別擔心,小鬼,以你目前的體質而言,足以承受住前葯的毒性。」雷索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難得地開口鼓勵道,「除了短時間的痛苦,它絕不會給你留下任何後遺症,這是無數次試驗的結論。」

「喝下這玩意兒,未來我就能通過青草試煉?」羅伊將透明的玻璃瓶舉到燈光下,赫然發現,青草試煉前葯不像普通藥劑那般顏色單一、形態純粹。

而是充斥著密密麻麻的水藻狀、寄生蟲般的綠色絲狀體,整體呈現出渾濁而沉重的黑色,並且粘稠濃郁,讓人心底發慌。

「世上一切之事,哪有絕對的道理?」雷索如實道,「我只能告訴你,一旦熬過這個緩慢而痛苦的過程,以後從青草試煉中活下來的幾率會大大增加。」

「那究竟會有多痛?」羅伊深吸一口,強行鎮定下來。

「你知道女人生孩子嗎?」

「為什麼這麼問?」

「根據維斯格德里的試驗記錄,服用前葯大概和女人生孩子差不多痛……」

羅伊沉默了,腦子裡自動把「女人生孩子」這句話給屏蔽掉。他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撐得住。

5.8的意志,5.5的體質,比常人高一些?應該沒問題?

「蝮蛇學院已經近二十年沒有產生新鮮血液。這一次青草試煉再失敗的話……」

雷索語氣漸低,將溫熱厚重的手掌覆蓋到了他的肩膀上,好似蘊含著某種神奇的力量,讓他情緒迅速鎮定下來。「所以,我希望你拿出勇氣,喝下前葯。」

「實際上按照原計畫,你初次使用前葯的時間是在半年以後,」雷索眼中也有疑惑,「或許你有點過於早熟,身體素質提前半年達到了我的標準。」

羅伊當然知道原因,普通人可沒有屬性點。

「別背負太重的心理負擔,再給你兩天時間準備。」

「能不喝嗎?」

「嗯?」

「我開玩笑的。」羅伊勉強一笑,臉上恢複了一點血色,事情已經來到這一步,哪裡還有後悔的餘地,何況這本來就在他的計畫之中,他選擇了獵魔人這條路,再痛苦也要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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