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七章 重塑

等四人從垂拱殿出來,章惇與文彥博很類似,都是『面無表情』。來之邵與蘇軾則相反,一個舒爽開心,一個怒不可遏。

還沒走出多遠,蘇軾還忍不住,沉聲道:「大相公,真的非要如此嗎?天下大亂,你們就真的開心嗎?」

章惇沒有理會他,轉頭走向青瓦房。

青瓦房在垂拱殿邊上,政事堂則垂拱殿南面。出於『敬上』,即便沒有明確的規定或者路線,他們都要直線走出來,然後分頭轉向。

章惇向北,文彥博向南。

來之邵隨著章惇向北,蘇軾則要跟著文彥博向南。

兩個大人物一南一北已經走了幾步,剩下就是來之邵與蘇軾。

對於蘇軾的含怒而言,來之邵淡淡道:「蘇尚書這句話,我不明白?楚家的事,是我們刻意捏造還是我們施政不當造成的?亦或者,是我們變法釀造而出?」

蘇軾見也不想理會來之邵,對著章惇的背影沉聲道:「大相公,今日楚家之事,明日是誰家之為?江南西路所為,不怕天下人效仿嗎?」

來之邵神色一變,低喝道:「蘇東坡,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裡離垂拱殿並不遠,蘇軾這一聲大喝,垂拱殿必然聽的明明白白!

果然,章惇與文彥博同時停住腳步,轉頭看向蘇軾。

不等章惇發作,垂拱殿就響起一陣密集腳步聲。

他們四人轉頭看去,就看到趙煦出現在垂拱殿門口,黃門,禁衛急急而來。

趙煦看著蘇軾與章惇之間清晰的對峙,神情不動,抬手擺了擺。

禁衛與黃門瞥了眼蘇軾等人,慢慢退下,卻又沒走多遠。

章惇見趙煦出來,轉身向趙煦,抬手道:「臣御下不嚴,驚動聖駕,請官家懲處。」

蘇軾這會兒好像也冷靜下來,連忙抬手道:「臣一時糊塗,出言莽撞,自請懲罪!」

趙煦看著章惇,蘇軾,來之邵,又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文彥博。

稍作沉吟,趙煦走過去,來到了蘇軾身前,微笑道:「沒什麼大不了的。看來,剛才還是沒說透,蘇先生心裡有不滿。有些事,有些話,朕與朝廷諸公反反覆復說了太多次,今天,咱們說一些不一樣的。」

蘇軾對江南西路發生的種種事,幾乎都歸結在『變法』上,或者說『新黨』頭上,眼見朝廷要在江南西路『大興土木』,他已然預料到了什麼,忍無可忍了。

見趙煦這麼說,他也只是躬著身,沒有說話。

章惇,文彥博這會兒已經走回來,躬身在趙煦身前。

這裡是政事堂與垂拱殿之間,出入政事堂,或者來垂拱殿的朝臣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耳朵好一點,還能聽的請對話。

這會兒,本來已經看到的人,要過來的,紛紛退後。

只是短短一盞茶功夫,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注視著五人。

官家與朝臣在這樣的地方聚集,說話,太少見了,必然有大事情!

而今朝野內外紛紛擾擾,大事太多了!

章惇,文彥博,來之邵,蘇軾都沒有再說話,驚動聖駕之後,靜等著『訓斥』。

趙煦背著手,環顧四人一眼,道:「老生常談的話,咱們今天不說。說說江南西路這楚家一案,也不細究其他。發生這樣的事,朝野第一時間,歸咎於『官逼民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一出事,就會成為朝廷的罪過,就會掀起黨爭,朝廷不說,士林間對朝廷的惡感就進一步增加,連帶著朕也受牽累。這一次,罵朕的聲音特別大吧?」

四人嚇了一大跳,哪怕是文彥博都『假寐』不下去了,抬手請罪。

「臣等有罪!」四人抬手,如果不是場合不對,他們還得下跪。

四周悄悄圍觀的人,更是驚恐。

但這話卻又不是假的,是真的!

涉案的主要方,是黃門領頭的皇城司,這可都是官家的人!

朝野固然將憤怒針對了章惇與『新黨』控制的朝廷,可對趙煦,言語之間的不滿,也在含糊其辭間隱約可見。

趙煦擺了擺手,阻止他們的請罪與將要的狡辯,背著手,看了眼天空,道:「朕呢,一直希望朝廷團結一致,至少對外應該是。面對出現的問題,迎面而來的困境,應當是就事論事,著力解決,而不是肆意攻訐,形成鮮明的對峙,更是造成天下人對朝廷的不滿,謾罵不休,攻訐不斷或者引發民變,動輒就是威脅社稷,江山易主……」

蘇軾不敢聽了,直接就要跪地道:「臣糊塗!」

趙煦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沒有讓他跪下,道:「咱們說話,無需這些。朕之前的話,可能不夠明白。朝廷要團結一致,也要扭轉天下人對朝廷的不滿,要樹立新形象,爭取民心,獲取民意支持。有了名義,不止是變法的阻力會大大減少,面對困難,全國上下也能團結應對,而不是倒戈相向。」

「諸位卿家飽讀詩書,史書上那些看似輕描淡寫,藏著多少腥風血雨?」

趙煦環顧四人,道:「禍根在哪裡?諸位卿家應當比朕清楚。『紹聖新政』的本意以及具體政策方向,受益的是誰?諸位卿家也清楚。抱殘守缺,畫地為牢,這些詞朕不想用,朕也知道,你們要想反對什麼,攻訐什麼,理由千千萬萬,義正言辭,好像也沒什麼錯。但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不容辯駁,眾所周知的事實困境。」

章惇面色嚴肅,文彥博面無表情,來之邵一臉認真。

蘇軾最為艱難,內心掙扎,表情難以保持鎮定。

趙煦情知說服不了蘇軾。

蘇軾不是一個人,他代表了當今士林的主流態度。

頓了片刻,趙煦注視著蘇軾,道:「蘇先生,工部的態度,很重要。」

在六部之中,工部是『舊黨』的大本營,哪怕蘇軾的態度不如王存那般僵化,章惇、蔡卞等人也對工部進行了明暗的分化。

可工部,依舊是『舊黨』所望,朝野反對派的希望之地。

蘇軾神情動了又動,最終還是抬手道:「臣明白。」

趙煦微微點頭,蘇軾沒有繼續硬抗,他這段話就沒有白說。

趙煦又轉向章惇,道:「大相公,朝廷的形象要重塑,你也應當是一個正直賢德,披荊斬棘的明相。該果斷的時候要果斷,當溫和的時候,也要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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