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章 定調

蘇軾對於趙煦親政後,或者說之前就出現的亂象,早就忍無可忍,若不是趙煦用盡手段,一而再的挽留,他早就去西湖隱居了。

眼見來之邵輕描淡寫,要將這件事划過去,頓時怒道:「來尚書,現在民怨,眾怒都要做劃分了嗎?那你看我,是在民怨里,還是在眾怒內?你們刑部,是要怎麼對付我?」

來之邵不由得冷笑了,道:「我刑部對事不對人,蘇尚書是要我們怎麼分?分出個朔黨蜀黨嗎?至於我刑部要怎麼對付蘇尚書,這話差了。一來,我刑部無權調查三品大員,並且,也要看蘇尚書在楚家不臣這件事上,充當了什麼位置。」

『楚家不臣』,這是刑部對楚家一事的定調了。

蘇軾冷哼,反口譏諷道:「這就急著搞誅連了嗎?好!我就是楚家一案的幕後主使,你拿我吧!」

來之邵臉色一沉,怒聲道:「蘇軾!這裡不是菜市口,是御前,你說過謹慎一點!」

「來尚書已經喊打喊殺了,我再謹慎又有何用!」蘇軾怒目以對。

章惇站如松,面色嚴肅,一言不發。

文彥博拄著拐,垂著頭,彷彿睡著了一樣。

趙煦手裡抱著茶杯,面色不動,看著來之邵與蘇軾打嘴炮,心裡暗笑不止。

對於楚家發生的這種事,他雖然感到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並不是多麼震驚。

倒是朝廷,或者說『新黨』憤怒不已,借題發揮意圖明顯。

昨日,李清臣就在他面前,要求下旨,嚴厲懲處,絕無寬宥。

現在,來之邵更是直接要定性為『不臣』。

『不臣』與謀逆幾乎是一樣的,但凡暴露,是誅九族的大罪!

洪州府一百多號士紳,還是那種最有分量的,這麼多人要是誅九族,別說洪州府會空,江南西路或者整個大宋都得牽累無數,包括汴京城!

大宋的士紳階層已然固化,轉個彎都是親戚,如果誅連,哪怕只是『依法』嚴懲,可以清晰預計,至少會有數千人直接被斬,數萬人受不同的牽連!

趙煦將四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喝了口茶,道:「好了,你們停一停,聽聽其他人的看法。文相公,你怎麼看?」

來之邵與蘇軾遭到了『訓斥』,同時收聲,躬身之後,目光又看向文彥博。

現在的政事堂相公中,只有文彥博與王存兩人是『舊黨』,王存現在被遼人拘押,只剩下一個文彥博。

他的話,就是曾經的『舊黨』的話!

蘇軾神色肅然,他希望文彥博說些什麼,縱然阻止不了,也不能令事情無限制擴大,必須要遏制在一定範圍內,不能任由『新黨』藉機興風作浪!

來之邵表情就更嚴肅了,文彥博到底是參知政事,他要是硬是阻止,他或許會有不少麻煩。

文彥博慢慢抬起頭,神色思忖,語氣平靜又堅定的道:「回官家,天威不容褻瀆,楚家以及其他涉案人等,但嚴懲不貸。臣的意思是,楚家以及那一百餘士紳,首惡者,夷三族,從犯,流放三千里。江南西路官員,分情況,一律嚴懲。」

蘇軾眉頭皺了松,鬆了又皺。

他先是覺得文彥博說的嚴重了,夷三族,太可怕。可變相來說,又限制了章惇等人更大的誅連。而流放三千里,涉案熱爾,怕是真的會有上萬!

畢竟一個大家族就可能成百上千,『新黨』有意誅連,上萬都打不住!

這樣嚴酷的手段,令人膽寒!

來之邵卻挑眉,果斷接話道:「文相公此言不妥。」

文彥博沒理他,拄著拐,低著頭。

趙煦哪裡不知道文彥博的心思,還是想要控制事態發展,瞥了眼依舊不吭聲的章惇,笑著道:「來尚書,有什麼話說?」

蘇軾見趙煦居然微笑,心底突然發寒。

如果雷霆大怒還好說,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那就說明,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來之邵抬手向趙煦,沉聲道:「官家,宮內黃門,皇城司,都是天威所在,楚家如此膽大妄為,夷三族,等同鼓勵,須誅九族,以震懾狂徒,彰顯浩蕩天威!至於追究當地官員,臣認為,追究的不應是現任,而是往前歷任,楚家這般狂悖,定然是多年累積而來,不可放過!」

蘇軾聽明白了來之邵的話,既是要保宗澤,周文台等人,同時也要藉機繼續擴大對江南西路官場的追擊力度!

蘇軾不敢在聽了,連忙抬起手,朗聲道:「官家,楚家一案,本就是大案,若是這般大肆追究,誅連,動靜太大,有失官家仁德,臣請官家三思,從輕發落!」

趙煦又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看向章惇,笑著道:「大相公?」

章惇抬起手,道:「官家,事關重大,天威國法,不容寬恕。既有前列可循,又有法度可依,政事堂不應該參與,當由三法司決斷。」

三法司,既御史台,刑部,大理寺。

文彥博一動不動,沒有再說話。

蘇軾臉色綳的更緊。

章惇的話,貌似輕飄飄的,沒有什麼力道,實則是將這件事的明面上的主導放到三法司。

這種行為,既能讓朝廷脫身而出,又能背後主導,同時,還隔開了可以阻擋他們運作這件事的人!

真的要是交給三法司,由著章惇的親信,御史中丞黃履,刑部尚書來之邵來查處,不管大理寺最終判決如何,都能肆意的將『楚家一案』無限擴大、誅連,不受控制!

不等蘇軾想好對策,趙煦就道:「大相公所言極是。這樣,江南西路的官員,包括宗澤在內,降三級留用,涉入案、罪行嚴重的嚴懲不貸。其他的,定個調吧,楚家等首惡者,斬立決,不容寬宥。總數不得超過三十,抄家,流放不作限制。」

來之邵聽著,表情露出舒緩之色。

他之前也在擔心,擔心趙煦過於寬宥,會大事化小。

蘇軾是欲言又止,他哪裡看不出來,趙煦心裡早有定計。現在說的,很可能是安撫他們的話,為這件事定調,卻又無力多說什麼。

文彥博繼續垂著頭,彷彿睡著一樣。

「官家,蘇老相公,這會兒,應該到了。」章惇突然說道。

趙煦眉頭一挑,點頭笑道:「大相公,代替朕寫封信給宗澤,讓他親自迎接,派兵保護,蘇相公在江南西路有什麼事情,朕唯他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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