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同一路

陳浖將蘇家父子的表情盡收眼底,依舊保持著微笑,道:「蘇相公,近來,朝廷決心解決江南西路的混亂,考慮以江南西路為中心,大力整頓。將在江南西路一帶,建立南大營,以確保江南的穩定。另外,朝廷各部門,包括皇城司,國子監,御史台,大理寺等在內,復刻在洪州府,以解決朝廷鞭長莫及的難題。目前,除了林相公外,御史台,大理寺以及國子監等主官,外加兵部侍郎,刑部,加上下官等,都已經南下。」

蘇頌漠然的表情變,猛的轉頭看向陳浖,雙眸圓睜,爆發出憤怒之色。

郭嘉也嚇了一大跳,這宗澤帶著虎畏軍南下,成了史無前例的江南西路全權大臣外,朝廷居然還有這麼多大動作!

下了這麼大的決心嗎?

郭嘉忽然頭上冷汗涔涔,心裡發冷。

朝廷派這麼大高官南下,說明了朝廷無比堅定的決心。誰還能抗衡?

那真的是螳臂當車,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陳浖對於蘇頌的目光,回之平靜,不再言語。

蘇頌經過短暫的震驚,漸漸的恢複平靜。

他看著眼前的棋盤,表情平靜,心裡卻波濤洶湧。

這樣的大動作,是前所未有的。

先帝朝的『變法』,以現在來看,不過是『修修補補』,算不上真正的變革。

可就是王安石那般的『變法』,還是將大宋掀的人仰馬翻,混亂不堪。

而今的『紹聖新政』,可能會將大宋變的徹底的天翻地覆!

蘇頌從陳浖簡單的話語中已經猜到了更多,這麼大的動作,江南西路是擋不住的,而且,這些也不是沖著江南西路,而是沖著整個江南!

『這是要全面的推行『紹聖新政』了嗎?』

蘇頌默默的想道,蒼老的眼神中,有著深深地憂慮。

小院子里,沒人說話,那少年又退了回去。

郭嘉坐立不安,一言不敢有。

陳浖靜靜等了一會兒,見蘇頌不說話,只好道:「蘇相公,如果不願意出來,下官不敢為難,寫幾封信也可以。」

蘇頌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手都在發抖。

蘇頌喝完茶,放好茶杯,輕嘆道:「這樣大的氣魄,章惇,蔡卞等人沒有的。」

陳浖神情微變,沒有說話。

朝廷里的高層,甚至是最高層才會知道。『紹聖新政』真正的出處,不在章惇,不在蔡卞,更不在『新黨』,而是在於宮裡。

這件事,朝廷諱莫如深,沒人會提,都會默認是章惇為代表的『新黨』的決斷。

『不是大相公等人,那是誰?』

郭嘉心裡疑惑。他並不知道,現在朝野所望,都是政事堂,以章惇為首的『新黨』,至於趙煦是一個居在深宮,連朝會都沒開幾次的少年無為皇帝。

蘇頌看著棋盤,又伸手落了一子,道:「是你要來,還是什麼人讓你來的?」

陳浖神色恢複如常,道:「下官這一趟,本是巡查河道工程,並主持江南西路的官道整頓。臨行前,蔡相公囑咐我,順道來看望蘇相公。」

蘇頌給了郭嘉一個眼神,等他落子,便繼續下棋,淡淡道:「章子厚什麼時候南下?」

陳浖道:「這個政事堂沒有規劃,下官不知。」

蘇頌心裡想法非常多,轉的很快,手裡的棋子落的快,道:「這麼大的動靜,宗澤撐不起來,沒有章子厚坐鎮,江南西路會亂成一鍋粥,更別想整個江南了,我的幾句話,幾封信,幫不上什麼忙。」

陳浖道:「除了政事堂與各部的官員會陸續南下外,官家預計下半年,會出京巡視,江南西路是行程之一。」

蘇頌落子的手一頓,蒼老的臉抽了一下。

蘇嘉一直注視著他爹,將他爹的表情盡收眼底。心裡本來想說的話,更加不敢出口了。

蘇頌將棋子慢慢放回去,沉默了起來。

當初高太后還在世的時候,他在那晚差點的兵變中,出現在高太后的寢宮。以一種『冷眼旁觀』的角度,觀察過趙煦。

他得到的結論是『龍游淺灘,心藏深海』,是以,在『祖孫帝後』爭權的鬥爭中,他一直極力置身事外。

在那事後,他從種種事情中,越發的確定,這位年輕的官家,『心有溝壑,胸藏刀兵』,是以,在趙煦親政後,那一系列複雜的鬥爭中,他極力的謀求平衡,希望在『新舊』兩黨中尋求平衡,尋求國家大政的平穩有序。

可是,他的所有努力,最終都化為烏有。

現在仔細想來,其實都是他的妄想,是一場鏡花水月。

他始終沒有明白,他眼中的趙煦,並不是要『子承父業』,繼續『王安石變法』,而是,他心中早就有了計畫,要推行屬於他的『紹聖新政』!

江南西路一事,其實,才是『紹聖新政』的開始,之前的一切,包括『開封府試點』,都不過是投石問路。

『能控制得住嗎?』

蘇頌心頭沉重,默默思索。

儘管他躲在這裡,避開了絕大部分是非,可該知道的,他一點都沒少。

『紹聖新政』的那些計畫,他一清二楚。

這樣『徹底式』的變革,顛覆了大宋祖制,簡直是要『回爐重造』。

這種情形之下,只有兩種結果:要麼功成,實現了紹聖新政『富民強國』的目標。要麼,山崩地裂,天下大亂。

小院子十分安靜。

郭嘉很緊張,他不太能聽得懂他父親與陳浖的對話,卻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

陳浖束手而立,靜靜的等著蘇頌的決定。

良久之後,蘇頌再次拿起棋子,道:「章惇是一個剛直的人,直來直往,不會繞彎子。蔡卞倒是圓融,可缺乏魄力,瞻前顧後。他們都不會讓你來找我。是官家讓你來的吧?」

陳浖目光微動,第一次遲疑,抬起手,道:「蘇相公,是蔡相公。」

在朝廷里,有種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默契,那就是,朝廷的一系列大政,不論對與錯,都是朝廷的決斷,與趙煦無關。

當今官家的是一位清靜無為,垂拱而治的賢明皇帝。

蘇頌落著子,道:「我懂你的意思。說吧,還有什麼話?」

陳浖仔細回憶了一下趙煦與他的交代,道:「事有對錯,人有立場,這些無可厚非。而今,我大宋只有一個方向,我們都是船上的人,我們要護著船,迎風破浪向前。不能回頭,不能阻止,不能拖延,更不能鑿船。」

郭嘉隱約聽懂了一些,想要張嘴說什麼,又被他爹給警告,咽了回去。

其實,郭嘉想說,他們沒有想鑿船,正在鑿船的是『新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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