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軟弱

李清臣沒有任何轉彎抹角的意思,道:「文彥博的動作會越來越多,他身邊的人正在飛速聚集,朝廷要警惕,也要有所限制。吏部那邊,他插不上手,我希望梁尚書在面對文彥博的時候,能夠秉公行事。」

吳居厚站在側門,胖臉一直是凝色,這會兒暗自點頭。

權力,無非是錢糧與官帽,官帽在吏部,在林希手裡,林希是章惇的鐵杆支持者,文彥博插不上手。唯一的缺漏,就是戶部了。

戶部尚書梁燾是官家的人,這就是李清臣大雪夜親自跑一趟的原因所在。

李清臣說的清楚,梁燾自然明白,沉吟片刻,面無表情的道:「戶部行事,一向秉公,李尚書放心。」

李清臣看著梁燾的表情,本就青色的臉上明顯的更青。

梁燾的『一向秉公』,並不是答應了李清臣的要求,實則是在告訴李清臣:戶部『一向秉公』,既沒有唯『新黨』命是從,同樣不會以文彥博馬首是瞻。

梁燾借著這次機會,在向李清臣,章惇以及『新黨』宣告一件事:戶部,是朝廷的戶部,是官家的戶部,不是『新黨』的戶部,『新黨』沒有資格對他以及戶部私底下指手畫腳!

吳居厚悄悄探出一絲絲,目光看向李清臣。

見著李清臣雙眸冷冽,臉角森硬,心頭一突。

李清臣是公認的,除開章惇,當朝最為堅定的『新黨』,這個人對『舊黨』有著比章惇還要怨憤的情緒,在『新黨』一系列的清算行動中,他是最主要的執行者,也是『新黨』中,最為激進的策劃者。

如果李清臣被激怒,與梁燾起衝突,那戶部將會處於一個極其尷尬的孤立境地!

當朝,沒人會梁燾以及戶部發聲,『新黨』不會,極力保持中立的許將不會,『舊黨』的文彥博、王存等人更不會。

當然了,文彥博等人要是為梁燾說話,那就等於送梁燾一程,『新黨』決然不會善罷甘休。

吳居厚沒敢出聲,目光悄悄看向梁燾。

戶部的特殊性,梁燾與他幾次談過,今天與李清臣的話,並不是一時興起,或者被李清臣來『通知』所激怒的。

吳居厚其實是『新黨』,是章惇放到戶部,本來是準備接管戶部,擔任戶部尚書的,但這個計畫,因為梁燾,或者說,因為趙煦的布置,一直沒能成功。

但吳居厚作為戶部侍郎,在戶部時間越來越長,他的心態漸漸發生變化,他認為,戶部有必要保持獨立性,不應該成為章惇等人的猶如臂使的工具,尤其是『新法』大改的情形之下,戶部,需要足夠的空間來應對這種變化!

梁燾說完之後,就沒再說話,神情淡漠的看著李清臣。

他很清楚他這句話說出後會面臨的後果,『新黨』不會允許他偏離『朝廷既定計畫』,打壓,排擠,甚至是送他走人,都可以清晰的預見。

可他就是這麼做,這麼說了。

李清臣沒有料到梁燾會說的這麼直接,神情趨冷,旋即他就緩和了,輕輕點頭,道:「我懂了,你這話,是說給官家聽的。」

梁燾眼神微變,拿起茶杯喝茶,算是默認了。

側門的吳居厚被李清臣一點,登時醒悟,梁燾與他說的,所謂的『戶部當有主見,不為非議所動』,或許梁燾有這樣的考慮,本質上,他是做給官家看的!

道理其實也簡單,他梁燾是官家的人,戶部同樣是,他梁燾不能是『新黨』的應聲蟲,戶部更不能為『新黨』所把控!

能指揮他,調動戶部的,只能是官家!

『好深的城府!』

吳居厚胖臉皺在一起,既惱怒梁燾詐欺他,又佩服梁燾的官場智慧。

梁燾今天的話傳出去,固然章惇等人會不高興,但官家會高興,只要官家高興,章惇等人就動不了梁燾!

李清臣洞悉了梁燾的想法,便沒有再生怨,思忖著,道:「其實,我不說,梁尚書也會掣肘那文彥博,我今夜來,有些冒昧了。」

吳居厚在側門看著李清臣轉瞬就壓下怒氣,臉上不見絲毫,胖臉皺的更多。

官場上不少見能屈能伸的人,可李清臣這般轉換自如,還是少見。

官場之中,能夠輕鬆掌控情緒的人,最為可怕!

梁燾也有些詫異,李清臣居然不怒,反而與他『道歉』?

梁燾哪敢大意,拱手道:「禮、戶二部要並做的事情太多,李尚書與我應當多走動才是,不妨到後院,小酌幾杯?」

戶部在『新法』之中舉足輕重,不止是錢糧,所涉及的權力也最為廣泛,土地,賦稅,戶丁等等,戶部幾乎涉及所有變法核心內容!

李清臣沒有拒絕,站起來道:「叨擾了。」

吳居厚看著兩人先後站起來,走向後衙,慢慢從側門走出來,憨厚的臉上輕輕嘆了口氣。

『紹聖新政』近在眼前,朝廷里被掩蓋的諸多矛盾,已然藏匿不住,誰也不知道,將來某一天會發生什麼。

朝廷看似穩固,實則是處處漏風漏雨,錯綜複雜,糾纏了太多人與事,是大宋朝廷數十年積攢下來的,而今充斥朝廷,遍布朝野。

這一晚,註定難以平靜。

在章惇結束趙煦的召見,回到青瓦房的時候,就看到蔡卞面沉如水,雙手發顫的拿著一道奏本。

蔡卞還是很能控制情緒的,章惇有些意外,拖過椅子,坐到他桌邊,道:「出什麼事情了?」

蔡卞雙眼發紅,憤怒之火好像要燃燒,瞪著章惇,聲音沙啞又壓抑,道:「文台的消息,欒祺,應冠等人十多人,突然在大牢里自縊,還留下了一道痛斥朝廷『悖逆祖宗,禍亂社稷』的絕筆書。」

章惇本與趙煦暢聊了許久,解開了心頭諸多壓抑,正輕鬆的時候,聽到蔡卞的話,神情驟然陰沉。

欒祺,應冠等人是他指令要押回京城受審的,怎麼就突然自縊了?

隔著千山萬水,章惇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卻能猜的一清二楚!

章惇劍眉倒豎,臉角抽搐再三,難壓憤怒的道:「我剛從與官家談了很多,官家態度堅定,我們也該拋棄幻想了。」

蔡卞看著他的表情,眼角不自覺的抽搐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好!」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章惇是變法派中堅,都來自於王安石變法時期。他們的想法,與王安石等相似,大體上是『修修補補』,並不是真正的變革。

對於趙煦的『摧毀式變法』,他們心存疑慮,縱然趙煦強壓著同意,心底還是有各種想法。

但到了這一刻,他們是徹底明悟,他們終究是軟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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