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三章 破解

近來,趙煦頻繁的找政事堂、六部等各級高官談話,章惇是最後一個。

章惇沒有意外,仔細看完這份名單,遞給裴寅,低聲道:「給蔡相公拿件毯子。」

裴寅無聲的應著。

章惇站起來,出了青瓦房,轉向福寧殿。

福寧殿,在福寧宮內,福寧宮在不大的皇城內,也就是個小院子。

陳皮站在門口,上前迎了兩步,抬手躬身道:「小人見過大相公。」

章惇面色嚴肅,淡淡道:「官家可有空?」

陳皮知道,外面這些讀書人向來看不起他這樣的閹人,章惇現在的態度,已經算是好的了。

陳皮在趙煦身邊日久,見慣了大人物,悄然修鍊出了臉皮,平靜的道:「官家正在用膳,大相公請。」

陳皮話音未落,章惇已經抬腳走進去了。

偏殿內,只有趙煦在。

他在撥弄著桌上的飯菜,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宋朝的菜肴,大部分是蒸煮,趙煦以前還不適應,現在卻覺得挺不錯。

章惇進來,正色看了看,認真的抬手,道:「臣章惇,參見陛下。」

趙煦對於他極其正式的動作、稱呼仿若未絕,道:「卿家來了,坐。這是今年的最後一天,朕想來想去,還是與卿家一起過。」

宋人對過年其實沒什麼感覺,最重要的節日,是元宵。

「謝陛下。」

哪怕章惇不知道過年對趙煦來說很重要,依舊認認真真,禮數十足。

很顯然,他也清楚,今天這場召見,不同以往。

今天,是元祐八年的最後一天。

嚴格來說,從今天開始,高太后的垂簾聽政才算結束,眼前的陛下才是真正的親政!

明年,才是開始!

他們變法人的再次的起點,一場前所未有的大變革的伊始!

章惇面色嚴肅的在趙煦對面坐下,身姿筆挺,莊重,肅穆,遠勝於在紫宸殿。

趙煦餘光瞥了他一眼,繼續撥弄,笑著說道:「蔡相公累的睡著了?」

章惇道:「是。蔡相公有一天一夜未眠,著實是累了。」

趙煦嗯了一聲,道:「諸位卿家都辛苦了,越過今天,所有人放五天假,所有事情,開朝之後再說。」

一般來說,朝廷開朝,都要過了正月十五,年休是二十五天。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放假,還是須有人值班。

章惇傾身,道:「謝陛下。」

趙煦見章惇惜字如金,將身邊悶了一肚子菜肴的罐子放到小火爐上,這才坐回去,道:「卿家放輕鬆一點,沒有外人。對外面那些臣工,也要寬容一些,過於嚴厲,會適得其反。」

章惇對權力握的是越來越緊,不說吏部,禮部,刑部這些章惇的勢力範圍,對於戶部,工部也在不斷施壓,將權力不斷收向政事堂。

這是趙煦鼓勵的行為。

章惇躬身,語氣堅定,道:「陛下,我大宋官員,懶散敷衍成風,臣若是寬和了半點,怕是下面就要松三分。」

趙煦看著章惇,心裡思索著怎麼勸說著大相公。

站在他的角度,對於朝野諸多官員的優缺點可以說看的很清楚。

章惇的缺點就在於,過於剛直,直來直往,並不是說他沒有手腕,而是手腕也過於簡單粗暴,缺少轉圜。同時,章惇在包容心上,與王安石等迥異。

『舊黨』在朝廷以及中高層,其實已經清理的差不多。但章惇對『舊黨』的打壓,排斥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越發激進,有種『非我既異』的決然。

王存,文彥博,蘇軾,若不是趙煦一力抬舉,沒可能在朝廷立足。

即便如此,『舊黨』在朝廷依舊形如孤舟,隨時可能傾覆,在權力方面,更是牢牢的被固死。

這種行為,哪怕是歷朝歷代的奸臣、權臣都沒有這般不假遮掩,多少會顧全方方面面的顏面。

章惇沒有。

他的一切行為,目的都簡單明了,沒有任何藏匿。

嘭嘭嘭

不知道過了多久,桌上的三個罐子,其中一個熱氣騰騰,噴洒熱水,要掀開蓋子。

趙煦收回思緒,一邊伸手揭開蓋子,一邊說道:「一切行事,都應該歸結於兩個字:規則。既要遇事設規則,也要預判而設規則。對於陳朽僵化的規則要變,對於新興事物的規則要立,對於不足應對的規則要改。這是我們變法的初衷以及目的。我們變法不是要毀滅,是要創造,我們要在過去的基礎上,立足於現在,著眼於未來,創造新的法度,適應現在,展望未來。將來有一天,我們也會變得陳朽,也需要改變,他們也需要立新法……」

章惇認真的聽著,心頭微微震動。

這是一種解釋,是對他們『新法』的闡述,這些話中的觀點,解開了章惇心頭不少的壓抑,理清了他腦海中的混亂,破開了某些固有的僵化思維。

章惇越想越多,越想越認真。

趙煦的話,是一種簡單的大白話,在他腦海里,已經形成了官話的『翻譯』!

這將是他們應對反對變法的頑固派的有力反擊,將會是他們的『紹聖新政』的指導思想!

趙煦放開蓋子,拿起碗,自顧的盛了一碗菜湯,道:「邊吃邊說。」

說著,趙煦吃了一口,看著章惇拿起碗,繼續說道:「變,是這個世間的永恆,人要麼跟著變,要麼被淘汰。我們現在要確立很多東西,只是暫時的,這個暫時是多久,我也說不清楚。就國政來說,第一步,就是禮法。我重『法』後『禮』,法度應該是最高的,包括朕以及日後的皇帝,都應該在『法』的範圍內行事。『禮』,是為人處世的標準,因此,『禮』在『法』的範圍內,人要在『禮』的範圍,不能在『法』的邊緣反覆橫跳,左右試探。有些法度要寬鬆,有些綱紀要嚴苛,這些,都要在實踐中摸索,改進,完善,不是一蹴而就的……」

章惇端著碗,神情越發認真,嘴裡的菜咀嚼的很慢。

眼前的官家,明顯對很多事情有著深思熟慮,卻極少說出口。

這些想法,比他更為深入,深刻,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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