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從心

蘇頌沒有理會他,拄著拐,徑直邁入宮門。

守衛的禁軍彷彿沒有看到他,任由他進去。

大宋的皇宮不大,甚至是很小,但不知道為什麼,蘇頌走了很久才來到政事堂附近。

不少人探出頭,看向這位老大人。

不管這麼說,這位是現在當之無愧的『舊黨』黨魁,當朝宰執,而今要走了,總歸有些不一樣的情緒。

青瓦房內,蔡卞回想起那晚與蘇頌的對話,暗自搖了搖頭。

福寧殿,小偏庁。

趙煦與孟皇后並坐,小桌上的菜肴基本上齊了。

趙煦盯著中間的小瓷鍋,滿臉期待。裡面的水滾燙沸騰,有幾片菜肉散發著濃郁的清香。

孟皇后坐在邊上,神情平靜。

作為高太后選的皇后,家族、身上都是『舊黨』烙印,『舊黨』最後一個大佬即將離開朝廷,她的心態怕是她自身都無法說清楚。

趙煦忍不住的拿起筷子嘗了一塊,越發滿意,笑著道:「不錯,御廚的手藝越來越不錯了。」

孟皇后微笑以對,伸手拿起筷子,又給裡面添了幾塊肉。

趙煦咀嚼著,看向外面,悠然道:「蘇相公這會兒應該快到了,你說,他會喜歡這些菜嗎?」

孟皇后看了眼桌上亂八七糟的配菜,除了幾個冷盤外,就沒有成菜,悄悄看了眼趙煦的側臉,抿了抿嘴,道:「官家,臣妾聽說,蘇相公對吃食方面,沒有什麼特別的嗜好。」

趙煦微微點頭,笑著道:「其實朕也沒有,但新鮮的總是要試試不是?」

孟皇后聽著趙煦的話,隱約覺得意有所指,愣愣的不知道該怎麼答話。

趙煦看了眼門口,見蘇頌還沒出現,又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感覺著嘴裡的潤香滑膩,神情滿足,趙煦瞥了眼孟皇后的小腹,拿起筷子,一手托著,放到她的嘴邊,道:「來,你也吃一口。」

孟皇后眨了眨,這還是趙煦第一次對她做出如此親昵的舉動,她微微張開小嘴。

趙煦放進去,看著她咀嚼,頗有些期待的看著孟皇后,道:「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吃?」

孟皇后輕輕一笑,道:「是很好吃。」

趙煦越發高興了,一轉頭,就看到蘇頌站在不遠處,直勾勾的看著這對帝後。

孟皇后臉色微紅,繼而裝作若無其事的整理桌上的菜品。

趙煦則渾然不覺,笑著招呼道:「蘇卿家,快來,朕讓他們無需通報的。」

蘇頌看著趙煦爽朗的笑容,老臉動了動,躬了躬身,拄著拐上前,進了偏庁,剛要行禮,趙煦就擺手,道:「免了,坐下吃飯。」

蘇頌心態難言,道:「謝官家。」

他上前,放下拐杖,坐在趙煦對面,看著滿桌散亂的配菜,無一大菜,硬菜,心裡一嘆。

『果然是有什麼因就有什麼果……』

至於這個因,到底是『舊黨』廢除『新法』,還是『舊黨』等對小皇帝的無視與欺壓,就著實難以說得清楚了。

趙煦不管蘇頌什麼心態,徑直給瓷鍋里加菜,道:「蘇卿家,無需拘束,拿筷子。朕跟你說,御廚里,有幾位是從宮外請來的。聖人有孕,吃食方面十分要注意,朕跟著也是沾了光……」

蘇頌微笑,拿起筷子,嘗了一口,與孟皇后點頭,道:「清熱合宜,娘娘有福。」

孟皇后微笑,不語。

趙煦拿過碗,直接盛飯,然後遞給蘇頌,道:「蘇卿家,這菜啊,配合米飯最好吃,你試試。」

「謝官家。」蘇頌連忙接著說道。

趙煦又給孟皇后盛了一碗,而後才是他的,他一手托著碗,一手拿著筷子,道:「蘇卿家,吃飯吧。」

蘇頌一直注意著趙煦的表情,用詞語氣,默默分辨著,學著趙煦拿起碗。

趙煦先是給孟皇后夾了幾筷子,然後自顧的夾菜,扒飯。

他快餓半天了,胃口正好,於是『大吃大喝』起來。

但不多久,趙煦就噎著了,連連捶打胸口。

孟皇后一見,連忙盛湯,吹冷一點遞給趙煦。

趙煦喝了幾口,感覺嗓子里的食物慢慢向下滑,頓時臉色露出舒服的表情。

等了一會兒,趙煦又拿起碗,見蘇頌一直盯著他,動了動筷子,道:「蘇卿家,快吃,不然就被朕一個人吃光了。」

蘇頌緊繃著的老臉緩緩松解,放下手裡的碗筷,習慣性的沉默一陣,道:「官家,吃飯與其他事情一樣,不可操之過急,否則就會噎著。」

孟皇后俏臉緊色,進入正題了!

她悄悄瞥向趙煦,端坐不動。

趙煦拿筷子夾肉,繼續大口吃飯,而後又喝了口湯,感覺肚子里有點底了,一邊吃一邊說道:「蘇相公說的是。吃的太快容易噎著,但不吃就會餓死。如果將自身圈定在這裡,筷子就這麼長,只吃這幾樣,不說時間長了乏味至極,營養不均衡這身體也受不了……」

孟皇后聽著他們的對話,本想給瓷鍋里加菜,此刻也不敢亂動了。

蘇頌在說趙煦太急,會適得其反。

趙煦則說『舊黨』因噎廢食,頑固守舊。

兩人的話,其實是相當克制,如果換做章惇與蘇頌,沒有顧忌的交鋒,只怕早就吵翻天了。

蘇頌沉吟著,道:「官家說得有道理,但除此二者之外,還有第三條路,官家不妨慢一點,緩和一點。臣是朽木,官家卻是初陽。」

趙煦沒有指望蘇頌改變態度,也不想說服他什麼,但這怕是君臣最後一次見面,趙煦還是給予了一些耐心,道:「父皇在位二十多年,最終結果如何?二十多年辛苦,一朝付之東流,司馬光等人口口聲聲的『忠君體國』,這個『忠』字,是忠的父皇嗎?」

蘇頌沉默不語。

元祐初廢除新法,司馬光等人的理由是高太后『以母改子』,這在禮法上,倫理上說得過去,但那是高太后,就臣子而言,依舊是『篡逆先帝,無君無父』。

良久,蘇頌輕嘆一聲,道:「官家,舊事就讓它過去吧。明年改元,官家完全可以拋切過去,從頭開始。無論是『新法』還是『祖制』,都是國之大政,官家還需從長計議,從心出發。」

聽到『從心』二字趙煦就挑眉,道:「蘇卿家也覺得,朕清算呂大防等人是假公濟私的泄私憤?推行如此嚴厲的新法,是出於報復?朕要是真心就是這麼想,這麼認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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