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想不透的曾布

蔡攸還沒走到蘇頌的院子,忽然有個人出現,攔住了他,笑呵呵的道:「蔡指揮。」

蔡攸一驚,本能的要拔刀,轉頭見到來人,神情微動,道:「童公公?」

來人就是童貫。

童貫臉上有些灰塵,面容倒是清朗了一些,抬手與蔡攸道:「蔡指揮,別來無恙?」

蔡攸知道這個人與他父親蔡京有些關係,因此心裡不舒服,面上倒是客氣的抬手道:「童公公來這裡是?」

童貫一笑,道:「剛剛從外面剿匪回來,官家聽到後,讓我順道來一趟這裡。盒子給我吧。」

蔡攸眉頭微鎖,旋即就道:「那勞煩童公公了。」

蔡攸本來就不喜歡這趟差事,但這又是一份功勞,只是稍微糾結一下,蔡攸就選擇了後退。

童貫接過盒子,徑直走入蘇頌的書房。

蔡攸看著童貫的背影,暗道:這個童貫,看來得好好結交一下。

童貫看似不聲不響,卻在樞密院坐著,又領了剿匪軍,這分明不是一般的信任!

蘇頌這時正在書房裡收拾東西。

他酷愛讀書,除了『正道』的經史子集,對『奇技淫巧』等書尤為偏愛,在天文儀器、本草醫藥、機械圖紙、星圖繪製方面等多有建樹,在這個時代,除了沈括寥寥幾人,他幾乎走在最前面。

他看著這些珍貴的書籍,輕鬆撫摸著,不時輕嘆一聲,裝入箱子里。

他這一去,不是真的就有閑心來專註這些了,他的年紀也不容許他做太多的事情。

童貫在門口被家丁攔住,蘇頌走出來,看到童貫,眉頭登時一皺。

文官討厭宦官,這是自古的傳統,蘇頌似乎也能想到什麼,淡淡的擺了擺手。

童貫笑呵呵的走進來,道:「蘇相公好像不太歡迎小人。」

蘇頌在凌亂的房間看了眼,在椅子上坐下,道:「沒什麼可招待的,童大官請坐。」

童貫連忙道:「大官可不敢當,小人這是給蘇相公排憂解難來了。」

蘇頌自然是認識童貫的,默默看著他片刻,道:「我的難,你解不了。章惇也解不了。官家讓你來做什麼,直說吧。」

童貫臉上還是笑呵呵的,心裡卻暗道:我與這些大人物終究是差了不少。

童貫上前,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將手裡的盒子放到蘇頌跟前,道:「蘇相公睿智,官家讓我把這個送來給蘇相公。」

蘇頌沒動,看了眼眼前的盒子,道:「你的身份僅次於陳皮,官家讓你來送,既是給我留面子,也表示此時的重要,看來,官家心意已定了。」

童貫站著不動,依舊一臉笑呵呵的道:「小人剛從外面回來,蘇相公想問什麼,小人怕是真回答不了。」

蘇頌審視了他一會兒,或許是信了童貫的話,伸手拿起身前的盒子。

他也很好奇,在這最後關頭,宮裡的官家會怎麼做?

他到底是當朝宰執,太皇太后遺留下的最後一個『舊黨』,他的走,對朝野必然有巨大影響。

並且怎麼走,以什麼方式走,什麼時機走,都異常重要。

蘇頌面無表情,打開盒子,慢慢翻看著裡面的東西。

幾封信,幾張紙。

就是這幾封信,幾張紙,令宦海沉浮數十年的蘇頌,神情大變,不可置信!

趙諗!

登基稱帝,改年號『隆興』!

蘇頌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在御前與章惇,蔡卞等人瓜分幾個才子的事。那趙諗由於他的點名,已經在政事堂!

這關係牽連之下,正常人稍微一想,就是他蘇頌勾結僚人,圖謀不軌!

不過片刻,蘇頌就恢複冷靜。

絕大部分人或許會這麼想,但宮裡的官家以及章惇,蔡卞等人,決然不會相信,太可笑了!

但,縱然高層人物不會這麼認為,可卻是他們操作的巨大把柄,一旦操弄起來,蘇頌是百口莫辯,鐵板釘釘!

蘇頌看著這些東西,只覺得頭疼。

他現在有些恍惚,實在是分辨不清楚。這些亂七八糟,此起彼伏沒有斷過的事情,到底是『新法』引出來的,還是本身就存在?

他們的極力渴求的『清平盛世』,真的是被戳破後的,現在的這副模樣嗎?

『新黨』到底是對是錯?

蘇頌老臉慣常的沉默,心裡則有些茫然。

自從官家親政以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這些事情,他們原本都以為是『新法』引出來的,是『新法』禍國殃民的證據!

可是越來越多的事實顯示,似乎他們一直心心念念的清平盛世,只是個假象!

蘇頌默然,或許是即將離開,反而能更冷靜,清晰的看清楚一些事情。

好一陣子,蘇頌抬頭,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童貫,道:「官家……可留有什麼話給我?」

童貫一直躬著身,神色一直笑呵呵的,保持著對當朝宰執的恭敬,道:「官家有一句話給蘇相公:自古盛世,首推漢唐,於文治武功,曠古絕今。盛世,是打出來的,不是困守自憐。」

蘇頌神情不動,沒有說話。

元祐初,高太后以及司馬光等人,割讓夏人四寨,以求夏人退兵。

而後的七年,宋朝幾乎困於自守,再無神宗時候的銳意進取。

蘇頌今天的感慨有些多,暗自搖了搖頭,甩開複雜的情緒,目光落在身前的盒子上。

趙煦剛才那句話,像是臨別贈言,沒有多大意義,童貫帶著盒子來的這一趟,才是重點。

不多久,蘇頌就會意過來了。

蘇頌輕輕點頭,嘆了口氣,道:「回去回稟官家,就說我知道了。」

『你知道,我不知道啊!』

童貫面上笑呵呵,心裡一肚子疑惑。

這些大人物,慣常打啞語,雲山霧繞,不到那個層次,根本不懂!

童貫沒有追問,抬手道:「小人告辭。」

蘇頌雙手按在盒子上,又搖了搖頭,道:「罷了,是對是錯,我終究是看不到了。」

他七十多了,沒幾年好活,『新法』的最終會怎麼樣,他可能等不到。

蘇頌默然好一陣子,抬頭看向宮裡方向。

他知道,高太后近來病重不起,昏睡兩天了。

這彷彿預示了『舊黨』的末路。

蘇頌又默默好一陣子,腦海里回想了很多事情,從他入仕的英宗朝,而後是仁宗,神宗,再到如今的元祐。

他歷經四朝,當真宦海沉浮,有無數起伏波瀾。

「罷了,就再收拾最後一次殘局吧。」

蘇頌雙手按在那盒子上,緩緩起身。

這個盒子里,看似是趙諗,實則趙諗只是個士子,即便生拉硬扯到他頭上,官家也沒必要送到他這裡來。

歸根結底,還是眼前朝廷遇到的最大的麻煩——曾布。

蘇頌拿過拐,出了門,道:「備車,去御史台。」

朝廷里,蔡卞,章惇要對『新黨』進行甄別,順手要送走他這個最後的障礙。

這個盒子,其實就是告訴蘇頌-——這些事情,由他來收尾。

忙碌的管家快步走過來,道:「主君,去御史台做什麼?」

「無需多問。」蘇頌淡淡說道,拄著拐,向著大門走去。

管家連忙應著,去備馬車。蘇家一片忙亂,也沒人關注太多。

蘇頌坐在馬車上,心裡很平靜。

除了感慨,再無多餘的情緒。

沒有傷春悲秋,沒有兔死狐悲,更沒有凄涼落寞,也沒有不甘心。

所謂的『七十不逾矩』,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體現。

御史台。

黃履已經開完會,對曾布的處置已經出爐。

曾布的『罪名』其實很容易,他擅離職守,無詔入京,在京中遊走,縱橫交錯的結黨營私,哪一條都可以送他回鄉養老,顧忌的無非是他的身份以及可能形成的後果。

御史台對百官有監察的權力,處置權卻只有五品以下,因此,黃履匯總好案卷,也不管曾布認不認,就準備走程序,上報政事堂了。

曾布現在的官職,只是『知江寧府』,原則上是不需要趙煦批複的,但凡政事堂批准,御史台就能將曾布奪職罷官,遣送回鄉。

就在黃履催著內部走程序的時候,主事來到他的值房,有些驚疑的道:「中丞,蘇相公來了。」

黃履正在埋頭寫著什麼,聽著猛的抬頭,道:「他來做什麼?」

『新黨』對『舊黨』普遍懷有怨憤,警惕;『新黨』對『舊黨』的攻訐從未停止過。

去年章惇等還試圖清算高太后,何況蘇頌了。

主事道:「下官問了,說是要見曾布。」

黃履放下筆,沉著臉,心頭一陣盤算。

曾布的入京,原本在『新黨』內部沒有多大|波瀾,很多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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