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勢所難免

章惇是一個脾氣爆裂,又不苟言笑的人。

能讓他長篇大論的,要麼是噴人,要麼是有關他重視的政務。

對於他得意門生的話,他沒有說什麼,目光看著遠處的田野,嚴肅的神情有一絲晦澀一閃而過。

曾經的他,連神宗皇帝都敢當面硬懟,後面的司馬光等人,更是直接破口大罵,毫無懼色。

但這次回來,他一直在隱忍。

他之前,一直認為,是為了『新法』,擔心重蹈覆轍,所以忍辱負重,一直強忍,收斂暴躁脾氣。

但今天他才發現,似乎還有別的原因。

那就是,宮裡的那位年輕官家,看上去沒有多少火氣,一直春風和煦,實際上,該狠厲的時候,從不手軟,對朝局的控制,細緻入微,即便他想『爆裂』都做不到。

『宣德門下』這件事,更是令章惇明白,除了帝王心術外,可能還有這位官家異乎尋常的手段!

每每出人意表,走在他們前頭。

『敬畏嗎?』

章惇心裡自語。

『文吏』倒是不知道章惇所想,等了片刻,見章惇不說話,又道:「先生,北面就是陳橋鎮了。」

章惇抬頭向更遠處看去,道:「再走一點,你們四散開,扮作行商,投親等,仔細看一看,做好記錄。」

『文吏』應著,繼續說道:「先生,有官家這次訓話,朝廷的情勢必然大為扭轉,或許開封府的試點,會有更快的進展。」

章惇卻沒有那麼樂觀,道:「熙寧年間還算和緩,都引出那般動靜。而今更為徹底,他們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最多一個月,他們必然捲土重來,我們要做好充足的準備。」

『文吏』也是經歷過被流放的人,神色肅然三分,道:「是。學生明白。」

章惇回頭看了眼京城方向,斟酌片刻,道:「回京之後,你記得提醒我,給皇后娘娘送份賀禮。」

『文吏』一怔,道:「官家的生辰是上個月的二月二十三,特意囑咐朝廷不得慶賀,只在宮裡與太妃娘娘等吃了頓飯。先生要給皇后娘娘送賀禮,什麼名義?」

章惇沉默一陣,道:「以國太的壽辰。」

『文吏』這會兒真的愣神了,這回去之後,還得查查孟皇后之母的生辰。

章惇起身,他的隊伍,繼續向陳橋鎮方向進發。

開封城裡的熱鬧還在持續。

幾乎口口相傳,都是趙煦在宣德門下的『承諾』,蓋過了所有事情,再也不見往日那些詆毀、謠言。

嚴梓舒沒人理會,在人群散後,他又去求見一些大人物,想問清楚情況,卻也知道,現在問不清楚,等待這件事過後,官家或許不會怎麼樣,就是不知道那些大人物會不會記恨他。

要是在他科舉上橫欄一道,怕是這輩子只能蹉跎了。

「醉酒誤事!」

嚴梓舒悔恨不已。他現在在他原本的圈子裡很不受待見,沒幾個人願意見他。

嚴梓舒明顯是被朝廷記上,鬼知道朝廷里那些大人物有多小心眼,誰敢拿前程開玩笑?

嚴梓舒是跳出來的那個,但過往那些一直痛罵朝廷,大言不慚,散播謠言的人,這個時候在被迅速的區分,孤立出來,十分突出。

開封城的輿論環境,轉化的速度超過所有人的預計。

兩天之後,開封城裡的熱鬧還是沒有徹底減退,處處都是議論聲。

伴隨著大宋這邊的熱鬧,西夏的使者再次來到開封城。

他們在禮部派員指引下,前往鴻臚寺。

鴻臚寺已經被裁撤,留下的鴻臚寺原址,被改做了接待賓客的『國棧』。

夏使來的人數沒有上兩次的多,總數就五個人,同時還更低調了一些。

他們與迎接的禮部郎中不遠不近,交頭接耳的低聲交談。

一個魁偉大漢,走在一個高大的絡腮鬍中年人身後,神情有些得意,低聲道:「侍郎,從我們這一路看來,宋人內鬥的很兇,確實是我大夏的大好機會!」

絡腮鬍名叫嵬名淵剡,他貌似粗獷,不動聲色的道:「還是不能小覷,現在宋人佔據要塞,有主動權,我們還需虛以為蛇,趁其不備,發動致命一擊!」

魁梧大漢應著,繼而瞥了眼前面的禮部郎中,低聲道:「還得想辦法將嵬名阿山救出來,這是太后點名的。」

嵬名淵剡神色不動,道:「嵬名阿山深得太后寵信,雖然在宋人牢獄中,還想辦法傳遞了多條關鍵情報回去,有大功,必須要救。」

魁梧大漢嗯了一聲,說著就來到了鴻臚寺。

他們以夏語低聲交談的聲音陡然停止,看向鴻臚寺,他們已經知道,曾經巍名阿山就住在這裡,後來被宋人給拿了。

禮部郎中站在台階上,俯看著夏使,面無表情的淡淡道:「廢話我就不多說了,你們前面的一個在牢里,一個被砍頭,本官不希望你們讓我難做,知道嗎?」

宋人什麼時候對他們有過這般態度?簡直與訓斥家畜無異!

五個人除了嵬名淵剡外,臉色都不太好看。

嵬名淵剡倒是從容不迫,抬手道:「我們為和睦止戈而來,自有分寸。敢為這位迎使,我們時候能見到貴國官家?」

禮部郎中抱著手,道:「官家豈是你們想見就見的?你們先住下,晚上的時候,兵部那邊可能會先見你們。想好怎麼說,要是再敢囂張跋扈,小心你們的腦袋!」

上一次的那波,在政事堂沖著章惇叫囂,被章惇直接給砍了。

聽著這郎中毫不客氣的話,連嵬名淵剡的神情都不太舒服了。

他還是強忍著怒意,道:「有勞。」

禮部郎中淡淡又看了他們一眼,轉向鴻臚寺裡面,道:「給我看好了,要是出什麼事情,你們的腦袋也不夠砍的。」

鴻臚寺有過經驗,一個衙役當即沉聲道:「郎中放心,膽敢擅動,殺無赦!」

禮部郎中似乎滿意的嗯了一聲,甩了甩袖子,徑直離開了。

將西夏這幫使臣,就這麼扔給了鴻臚寺。

嵬名淵剡身後一個侍衛,忍不住的怒色道:「侍郎,宋人未免太過囂張了!完全沒有把我們,把大夏放在眼裡!」

那魁梧大漢雙眼冷漠,也道:「侍郎,宋人看來是因為去年一戰,起了驕縱之心了。」

嵬名淵剡輕輕點頭,暗暗壓著憤怒,道:「等我再來之時,我要住他們的皇宮!」

他身後的四人聽著,想到了那種畫面,登時暢快了。

那意味著,他們大夏將大敗宋人,宋人不得不再次求和,任由他們宰割!

禮部的郎中回到禮部,與李清臣奏報剛才的事。

他站在李清臣值房內,抬著手,道:「尚書,下官能聽懂一些,雖然不大細緻,但從他們交談內容來看,並無止戈之意。」

李清臣正在著手收拾今年會試的殘尾,寫著什麼,快速放下筆,放到一旁,道:「不奇怪,夏人國內氣焰囂張,沒那麼容易放棄。多半是來拖延時間以及探聽虛實的。」

郎中想著北方各路正在變法,尤其是『軍改』,有些擔心的道:「尚書,小章相公正在北方各路戮力改革軍制,今年或許難有結果,若是今年再啟戰端,怕是有危險。」

李清臣看了他一眼,道:「朝廷里同樣顧忌這些,不過不用擔心,以環慶路為主的軍隊沒有大動。雖說迎使歸我吏部,但涉及軍國大政,禮部不能擅端,這樣,你去通知一聲兵部的許尚書,我們一起進宮去見蔡相公。」

章惇出去考察,宮裡能做主的,只有蔡卞。

蘇頌近來『告假』,極少出現在政事堂。

「是。」郎中應著,快步出去。

他剛走,又進來幾個人,彙報著各種事情。

禮部現在忙的一塌糊塗,李清臣快刀斬亂麻的處理好,穿戴整齊,出了禮部,等許將出來後,兩人交談著,一起入宮。

此刻,蔡卞正在垂拱殿。

他滿面振奮之色,與趙煦說道:「官家,短短三日不到,就收到了超過五十份各地府州縣的奏本,全部都是讚頌官家,並表示支持朝廷變法的,這是前所未有之事,全賴官家聖德!這還是暫時的,再過些日子,想必會更多!」

趙煦正看著蔡卞送來的這些奏本,果然都是對他那天在宣德門下的講話的支持,大力稱頌,並且將趙煦描述成了『千古第一聖君』、『古來仁德無雙』、『心繫萬民仁德之主』等等。

趙煦儘管知道是馬屁,還是很爽,又見他們沒有任何借口,表態全力支持他,支持朝廷變法,就更加高興了。

趙煦看了好一會兒,臉上笑容深厚,拿起茶杯,笑著與蔡卞道:「是好事情,但也不能盲目。還是要仔細甄別,防止有人投機取巧,濫竽充數。」

蔡卞抬手,道:「是,臣記下了。官家,現在情勢大好,是否趁機再做些事情?臣等早就考慮,對轉運司進行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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