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六章 刻薄皇帝

高公繪等人出了宮,猶自不安心,畢竟高太后已經沒了權柄,內里人都清楚,她與趙煦的關係其實很緊張,真正能有多少作用,能不能護住高家,還兩難說。

高公繪的侄子,低聲道:「大伯,族裡已經有人開始處理了。」

高公繪眉頭一皺,道:「只能處理一部分,那麼多祖產,怎麼處理?」

說是『祖產』,其實還是捨不得,高家發跡,也就近些年的事情。

另一個侄子道:「大伯,現在怎麼辦?朝廷里沒說的上話的人,那些地方官全都是朝廷的人,咱們完全使不上力氣。這要是丈量下去,太多事情藏不住了。」

不說關於田畝里的那麼多齷齪事,單說讓天下人知道高家有那麼多田產,天下人會怎麼看?朝廷會怎麼看?

單是這一點,就足夠讓他們頭疼。

高公繪也是憂心忡忡,但面上還算鎮定,左思右想,道:「不能只依靠太皇太后,還得想其他辦法。回去之後,拿著我的拜帖,去請人來府里商量。」

大宋的貧富分化極其嚴重,開封府的地,不止有高家,達官貴人哪有在開封府沒地的?

即便沒有,開封府也不過是試點,他們就不擔心日後會燒到他們頭上?

唇亡齒寒!

高家幾個子侄聽著大喜,其中一個立即說道:「大伯說的是!人多力量大,到時候朝廷即便強行推下去,那麼多人與事,法不責眾,最後還是只能不了了之!」

眾人紛紛點頭,作為外戚,大宋頂級豪門,哪裡不清楚其中的齷齪,真要翻出來,誰都別想好!

投鼠忌器之下,朝廷,甚至是官家都只能遮掩,停手,不再繼續下去!

高家的請帖自然十分有用的,高太后哪怕撤簾還政了,那還是太皇太后,在眾多人心目中,她才是大宋最有權威的那個人。

到了傍晚,高家聚集了二十多人,非富即貴,沒有一個是簡單人物!

杯盞相碰,觥籌交錯,氣氛好不熱烈。

青瓦房。

青瓦房有些昏暗,早早的點了燈,章惇埋頭翻閱著奏本,神情堅毅又有些疲倦,甚至還有一絲的枯槁。

蔡卞寫好一份奏本,交給文吏,隨口問道:「官家還在垂拱殿嗎?」

文吏連忙道:「還在。剛剛陳大官還讓人送來了參湯,請二位相公保重身體。」

蔡卞揮了揮手,等他走了,看向章惇道:「高家的事情,你怎麼看?」

章惇慢慢抬起頭,緩了一陣子才從公文里掙扎出來,冷哼一聲,道:「齊國公,寧遠侯的事,他們是完全忘了!」

蔡卞道:「這件事,還得在我們這裡處置好,不能到上面,讓官家為難。」

章惇會意,臉角漸漸嚴厲起來,道:「速戰速決,沒空跟他們拖延。來人,請中書舍人來。」

不遠處有文吏起身應著,快步出去。

章惇轉過身,在他的桌子里翻翻找找,拿出一個油紙袋。

章惇看著上面的封條,撕開後,抽出裡面的案卷。

他慢慢翻著,看著,最終取出了一部分,放到了桌子一邊。

蔡卞在一旁看得清楚,慢慢皺起眉,道:「你要對高家出手?你可別忘了,官家可是明確警告過我們。宮裡的人與事,我們不可妄動。」

章惇之前企圖清算高太后,最後被趙煦無聲的阻攔,而後也明確警告過章惇等人。

宮裡事,外廷不得插手!

章惇自然清楚,道:「我來處理。」

蔡卞對章惇還是很信任的,想了想,道:「下面有了不少進展,但問題還有很多,那麼多告狀的,我打算這幾天下去看看。」

各縣在丈量土地,反抗的動作一直沒有停,地方官吏被舉告的如同潮水一般,有的證據確鑿,有的含糊其詞,五花八門,御史台,刑部忙的不可開交。

章惇道:「我明天去開封府,你後天下去。六部那邊,還得督促一下,有些事情,不是拖延,躲避就能解決的,要他們沉下心去做事!」

大宋官場人浮於事不是一天兩天了,這種情況不止是在地方上,朝廷里同樣如此,想要改變這種情況,章惇認為,唯有足夠的壓力!

蔡卞清楚六部面對壓力有所遲疑的現象,沉吟片刻,道:「嗯,我明天去六部走一趟。另外,我覺得,丈量田畝這事,還會有事情發生。」

章惇不在意,道:「肯定會有,但翻不起浪來。」

朝廷傾注了大量精力,人力物力,還有五千軍隊在剿匪,宗澤,種建中兩萬大軍在拉練,誰人能翻起浪來?

他們說著,沈琦就來了。

政事堂與青瓦房,著實沒多遠。

沈琦抬著手,不知道大晚上二位相公找他們幹什麼。

章惇將手裡的一疊案卷遞給他,說道:「你親自去走一趟高府,告訴高公繪,要麼做齊國公,要麼做汲郡公。」

齊國公捐納了所有家財,得以保命。而汲郡公,是呂大防的爵位。

呂大防什麼下場,章惇的話,不言而喻。

沈琦手一哆嗦,直覺手裡的案卷重若千斤!

高家不比齊國公,並且太皇太后還活著!

高家要是不從,朝廷真的能像處置呂大防一樣處置高家嗎?不怕逼得官家與太皇太后撕破臉?朝野黨爭加劇?

沈琦沒敢多問,應著就急匆匆出去。

蔡卞沒有說什麼,埋頭做事。

章惇坐了一會兒,起身道:「我去見官家。」

蔡卞只是抬頭看了眼,便繼續忙碌。

在章惇見趙煦的時候,沈琦帶著從章惇處得到的案卷,沒有打開,連夜趕往高府。

高府這時,高朋滿座,酒興正酣,不知道多少人噴著酒氣在咆哮。

他們同氣連枝,現在又『同仇敵愾』,自然有太多的話要說。

隨著越喝越多,他們對朝廷的種種不滿,也在酒席上不斷的發泄。

「朝廷改制,改的什麼制,廢了三省,三司衙門,慎刑司,現在一個小小員外郎都敢給我使臉色,什麼玩意……」

「現在啊,權力都在章惇一個人手上,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沒看到嗎?呂相公等人都被逼自殺了,滿堂的諸公,鴉雀無聲……」

「奸佞!奸佞!」

「權臣!奸臣!」

「開封府現在一片大亂,百姓叫苦連天,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般惡政,必須停止!」

「對!必須停止!章惇等奸賊,必須嚴懲,不能放過他們!」

「一定殺了他們,祖制不存,我等簡直是砧板上的魚肉……」

高公繪等人也喝了不少,但腦子還算清醒,看著這些人,聽著他們的話,不自覺的浮現笑容,心底越發有底氣。

有這麼多人一同反對『新法』,他們還怕什麼?

於是乎,一眾人喝的更高興了,在酒杯交錯之間,他們的聯盟已達成!

不知道過了多久,高公繪覺得頭有些暈,意識到差不多了,端著酒杯,準備站起來說些總結的話的時候,突然一個家丁,急匆匆來到他身側,在他耳邊低聲道:「主君,中書舍人來了。還有,皇城司的人,突然去了禮房,將今天宴客的名單拿走了。」

高公繪如同被一盆冷水澆頭,瞬間清醒,肥胖的身體劇烈一顫,看著一眾人注視著他的殷切目光,他臉上僵硬一笑,道:「大娘子來了,我去看看。」

一眾人早就醉眼迷離,看不出什麼,當即哈哈大笑的擺手,畢竟高公繪懼內是眾所周知。

高公繪極力保持平靜,出了正廳,迅速來看前院,就看到在兩個燈籠照耀下的沈琦,格外的扎眼。

又想到皇城司拿走了宴客名單,高公繪直覺渾身發冷,連忙滿臉堆笑,來到近前,抬著手,笑呵呵的道:「沈舍人,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啊呵呵……」

沈琦面色淡淡,道:「要說高府是寒舍,那天下就沒有什麼地方不是寒舍了。」

高公繪見沈琦話音不善,收斂表情,壓著心慌意亂,近前一步,低聲道:「沈舍人,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妨直說吧。」

沈琦更不想與高公繪廢話,將手裡的案卷遞了過去。

高公繪還有些疑惑,接過來,就有下人提著燈籠給他掌燈。

高公繪翻著,起先還疑惑,因為這是去年的案子,但翻著翻著,他臉色逐漸變了,到最後,雙手顫抖,臉上蒼白如紙!

這是去年關於黃河被人惡意掘開的案卷,裡面大部分的內容是指向當地官員,但有不少指向開封城,有燕王趙灝,還有高家!

高家在京東路等,同樣有無數的良田!

高公繪喉嚨動了下,抬起頭看向沈琦,顫聲道:「沈中書,這些事情,可與我無關啊……」

沈琦淡淡的說道:「章相公的話,要麼是齊成,要麼是呂大防,你自己選。」

沈琦說完,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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