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官家要做什麼

蔡卞聽著陳皮的話,神色有些發愣。

即便沒有清點,撥出一些來治水,又有什麼關係嗎?

蔡卞心裡疑惑,又看著趙煦的手一直按在『車蓋亭詩案』上,心裡忽然若有所動,緩緩躬下身。

趙煦瞥著,暗道:倒是一個識趣的人。

趙煦拿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心裡念頭轉動。

他已經漸漸發現,章惇能力出眾,可也是直脾氣,甚至還有江湖俠客那種有仇必報的快意性格。他對『舊黨』的憤恨,有『舊黨』的不作為,也有這七年『舊黨』對他的不斷迫害,心中怨怒難平。

『怎麼才能讓章惇發泄出來,又不壞我現在的節奏……』

趙煦在心底推敲,一陣子之後,看著蔡卞,道:「章相公這份舉薦奏本,朕先看看。朕的態度還是一樣。不要大拆大建,不立即復起『熙寧之法』,要全面,深入,細緻的檢討其中得失。對於眼前這些弊案,不得繼續擴大,要儘快結案,這是朕承諾給蘇相公的。」

蔡卞聽得清楚,心裡明白,這些話,官家是說給章惇聽的。

「臣遵旨。」蔡卞站起來,抬手道。

趙煦點點頭,道:「找一趟蘇相公,讓三省那邊將楊畏,許將的任命過了。」

蔡卞這會兒有些遲疑了,道:「官家,只怕,蘇相公也通不過。」

趙煦眉頭挑了一下,慢慢坐直,拿起茶杯,看向政事堂方向,雙眼閃過一絲冷意。

這幫人,還當做現在是熙寧年間嗎?

「確實不能等了……」

趙煦在喝茶之前,自語了一句。

蔡卞輕輕抬頭看向趙煦,神情微凝。他一直知道眼前這位官家針對政事堂似乎在籌謀著什麼,要見真章了嗎?

官家要做什麼?

陳皮站在趙煦身旁,面色不動的立著,心裡些惱火。三省那幫人在熙寧年間就是這樣應付神宗皇帝的,這會兒又這樣對付官家——著實可惡!

趙煦放下茶杯,笑著看向蔡卞,道:「蔡卿家,沒事多去六部走走。」

蔡卞猜不透趙煦要做什麼,只得應聲道:「臣遵旨。」

趙煦嗯了一聲,便繼續批閱他的奏本。

蔡卞會意的行禮告退。

趙煦翻閱著奏本,也在通過這些奏本了解大宋內外的真實情況。

蔡卞出了垂拱殿,暗暗挺胸,深深吐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年輕的官家,總給他一種莫名的壓力,這種壓力,神宗皇帝身上都沒有!

……

這一天,章惇沒有回來,還在城外巡查水情。

蘇頌坐鎮政事堂,稍稍壓住了嘈雜。

宮外依舊熱鬧,各色人等跳出來,彈劾這個,舉薦那個,你彈劾我攻訐,你抨擊我申辯,太多人樂此不疲,不可自拔。

開封城裡熱鬧不減,章惇在巡視開封城四周的河道,直到第三天才回城。

朝廷里,這會兒正亢奮,一道道關於『檢討三省得失』的奏本匯聚入政事堂,中書舍人陳琦帶著一群人分門別類,頭都大了,然後送給蘇頌。

蘇頌只是拿了一部分,其他又指派分給章惇與蔡卞。

蔡卞坐在青瓦房內,看著身邊一疊厚厚奏本,一邊看一邊思,還不忘寫節略,這些要呈送給趙煦的。

章惇從外面回來,脫掉蓑衣,一邊拍打衣服一邊進來。

蔡卞抬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喝口茶,休息一會兒。這麼大的雨,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章惇擦了擦身上的雨水,道:「事情比我們預想的要嚴重。官家那邊怎麼說?」

蔡卞見章惇回來就問,遲疑了下,對著不遠處幾個書吏擺了擺手。

那幾個書吏無聲應著,快步退了出去。

章惇神色不動,在他的椅子上坐下,道:「官家反對?」

明白人說話,不需要拐彎抹角,蔡卞點頭,道:「官家將你那道舉薦奏本留下了。『車蓋亭詩案』我提了,官家不置可否。關於從內庫借錢,官家沒答應沒拒絕。」

章惇不知道是因為疲倦還是思索,面上沒什麼表情,擦了擦手,道:「官家可能還是想再等一等,我們沒有站穩,官家也沒有。」

蔡卞見他說這種『忌諱』之詞,道:「我覺得官家是另有想法。先不說這些,官家可能要對三省出手,你看看這些奏本,找個時間,御前奏呈定下來,事情拖的太多了。」

章惇擦完手,劍眉半豎,臉角透著凌厲之色,道:「我要拿范純仁開刀。」

蔡卞眼神微變,嚇了一跳。

范純仁是『舊黨』眼中是與司馬光並列的『三賢』之一,是一代明相范仲淹之子,人稱『布衣相公』,范家門生故吏遍及天下。

動他,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章惇說完,就拿起身前的奏本看起來,隨後拿起筆寫簡略。

蔡卞細細思索一陣,平靜的道:「這件事,一定要有官家點頭。」

章惇寫了幾個字,隨口的道:「官家在等我出手,掌握分寸就行了。」

蔡卞臉角驀的不自禁的動了下。

感情這兩位早有默契,彼此心知肚明。

……

晚間。

趙煦與趙似坐在書房的屋檐下對弈。

趙似是經過培訓的,棋力一般,但很有章法。

他筆直而坐,一臉肅色,認真的下著,每一步都琢磨許久。

趙煦看著這個同父同母的弟弟,臉上一直帶著微笑。

童貫從福寧殿門外進來,在屋檐下匆匆收拾一下,過來行禮,而後道:「官家,許尚書那邊傳話來說,那個宗汝霖很能幹,已經做出一些頭緒,請官家撥錢應急。」

趙煦看著越下越大的雨,道:「許尚書現在在哪?」

童貫道:「應該在城外。」

趙煦微微點頭,許將與宗澤應該已經忙起來了,但還是不夠名正言順。

他手裡捏著一枚棋子,看著滿天的大雨,目光閃爍著。

「官家,該你了。」趙似抬頭,見趙煦在發愣,便輕輕出聲道。

趙煦回過神,看了眼棋盤,啪的一聲落子,道:「童貫,從內庫撥出五十萬給兵部,立刻。你過兩天帶著朕的口諭去政事堂,將三省的頭頭,訓斥一遍,勒令他們,儘速草擬許將與楊畏的詔書,再有拖延,嚴厲問責。」

童貫躬著身,道:「是。」

趙似盯著棋盤,左手抓著棋子,小臉沉思。

趙煦微笑著,道:「再給章相公,許尚書遞個話,等他們空閑了,每三五天抽個空,入校舍上上課。」

許將,章惇都是進士出身,才華不用多說,教導趙似等綽綽有餘。

童貫不動聲色的瞥了眼好似無所覺的趙似,道:「是。」

第二天,依舊是大雨滂沱,趙煦坐在垂拱殿,繼續處理他的政務。

或許是大雨的緣故,開封城裡冷靜了不少,連上書的奏本都少近一半。

過了晌午,一個中年胖子急匆匆的進來,抬手行禮,道:「臣吳居厚,參見陛下。」

從吳居厚進來,趙煦就一直看著,神情不自覺的有些異樣。

吳居厚肥胖,不高,耳小鼻大,小眼睛,總體給人一種『奸詐』的感覺。

這個吳居厚,不像官人,更像一個寫著滿臉『奸詐』的商人!

趙煦打量一陣,笑著道:「吳卿家免禮,來人,搬個凳子,倒杯熱茶。」

吳居厚一個激靈,連忙道:「臣不敢臣不敢,臣站著就行。」

趙煦看著他,越發覺得有趣。

很快,黃門搬來凳子,吳居厚小心翼翼的看了趙煦一眼,沒敢坐,等熱茶來了,他接到手裡,雙手忽然的一顫,差點還打翻了。

趙煦審視著吳居厚的臉,看不到他的眼神,猜不透這位是真的這麼『恭謹』還是刻意裝的。

趙煦想著章惇給他的評語『大節不失,小節有恃,能者不能,畏者不畏』,臉上笑容不變,道:「吳卿家,朕找你來,是想問一下各路轉運司的事。」

吳居厚抱著茶杯,飛快接話道:「回陛下,轉運司有為朝廷紓困的職責,南京,西京皆有餘糧余錢,可馬上調運。」

趙煦見他反應這麼快,道:「你確定有?」

吳居厚抬頭看了眼趙煦,又飛快低下,道:「其他人臣不知,臣去肯定有。」

趙煦眉頭挑了下,這轉運司的水看來也很深啊。

趙煦拿過身旁的茶杯,輕輕撥弄著茶水,心裡的想法更多,許久,看著吳居厚道:「各地轉運司貓膩太多,近年弊案叢叢,朝廷損失不少,地方怨言甚多。你認為,怎麼解決才好?」

吳居厚抱著茶杯,小眼睛眨了眨眼,猛的一躬身,將茶水灑出不少來,連忙捂住,乒乒乓乓,慌手慌腳的急聲道:「請陛下訓示。」

陳皮看著,跟著眨了眨眼,這位用得著這樣慌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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