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殿中交鋒

趙煦一進來,蘇頌,章惇等人齊齊抬起板笏,沉聲道:「臣等參加陛下。」

趙煦徑直在椅子上坐下,看著殿中滿滿當當的一大群人,頓了下,朗聲道:「眾卿平身。」

「謝陛下!」七十多人齊齊喊道,聲音頗大,在殿樑上繚繞不絕。

其中,還有一些人悄悄瞥了眼左側的帘子,原本,那裡是太皇太后垂簾聽政的地方。

趙煦看著熟悉陌生的一個個面孔,蘇軾是認識的,李清臣有些臉熟,其他人也有昨天見過的,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看了眼前面的蘇頌與章惇等人,這才道:「今天之所以要召開這個擴大朝議,是應宰輔蘇相公所請,斷呂大防一案。諸位卿家,有什麼想說的,都說一說。」

殿中不少人左左右右的相互看著,偶爾還出聲議論。

他們早就知道今天的會議內容,卻沒誰第一個出列開口。

趙煦不著急,眼神在朝臣們的臉上挨個掃視。

——嚴格來說,這是他第一次開朝,主持會議。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在比較後面的一個官員出列,用板笏擋著頭,沉聲道:「臣門下省左司諫陳德之彈劾李清臣……」

他還沒說完,趙煦就打斷他,道:「陳卿家,今日議呂大防一案,其他事情容後再說。」

陳德之話頭硬生生的被堵住,等趙煦話音落下,猶豫了下才道:「是。」

陳德之退下後,朝臣們紛紛搖頭晃腦,神色肅然的對視不語。

趙煦見還是沒人說話,直接點名道:「刑部,說一說案情。」

蔡京出列,他兩鬢有幾縷白髮,臉角分明,給人一種俠義演繹里俠客的感覺,只是總體去看又有那麼幾分刻薄。

他抬起手,聲音冷靜堅定的道:「回陛下,呂大防一案,案情清晰,證據詳實。貪污受賄,人證物證俱在。三司衙門的虧空以及軍餉的倒賣,呂家多有涉及。培植私人,結黨營私,縱子行兇,侵佔鄉田,毆傷人命等等,皆有實證……」

蔡京說的是實實在在的罪名,有據可查的。

滿朝文武皆靜。

他們都已經知道這些事,畢竟開封城傳的沸沸揚揚,幾乎沒有什麼可辯駁的。

現在朝野爭論的焦點,是在於怎麼處置!

蔡京說完,就默默退了回去。

趙煦一直注視著朝臣,見他們都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紫宸殿里,安靜的有些詭異。

蘇頌沉吟片刻,出列道:「啟奏陛下,呂大防德行有失,臣建議貶秘書監,隨州安置。」

這是慣常的套路,不管犯多大事,貶謫了事。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蘇頌話音一落,出來了十多個人。

趙煦看過去,大部分不認識。

蘇軾看著,遲疑片刻,出列道:「臣蘇軾附議。」

蘇軾到底是文壇領袖,又是三司使蘇轍的兄長,加上昨天的事,盯著他的人不少。

他一出列,頓時引來了不少若有若無的注視,以及竊竊私語。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蘇軾之後,又有五六個人出列,跟著附議。

趙煦一點都不奇怪,即便沒有站出來的人,在場的多半心裡或多或少也支持蘇頌這個提議。

這時,陳皮悄悄走過,在趙煦耳邊低聲道:「官家,好了。」

趙神情不動,嘴角微笑的看著殿中群臣。

果然,等這群人話音落下,李清臣舉著板笏,出列朗聲道:「啟奏陛下,臣反對。」

這位是韓琦的侄女婿,韓家是大宋頂級豪門,這位前途不可限量!

趙煦看向他,點頭道:「李卿家有什麼話說?」

李清臣抬起頭,聲音郎俊,帶著張力,沉聲道:「陛下,若是呂大防之後的相公們,都這麼干,朝臣們有樣學樣,天下百官皆是如此,我大宋的江山社稷,還能維持幾年?」

李清臣話音落下,當即有人出列反對,道:「李郎官就是這麼看待我朝官員的嗎?一個呂大防,就能代表我朝數十萬官員嗎?」

李清臣回頭看了他一眼,冷聲道:「呂大防一案,牽扯出五品以上四十多人,大大小小數以百計,你說只有一人?無需費力口舌狡辯,我就問你,你是否敢讓刑部或者皇城司查一查你的家底,看看你有沒有什麼家產是來路不明的!」

說話的那人見李清臣直接懟過來,頓時一個字說不出話來。

怎麼能隨便讓你查!

李清臣懟完他,直接轉向蘇頌,聲音高了兩分,道:「蘇相公,下官的話,不知您有何看法?」

蘇頌,就是呂大防的下一任!

蘇頌老於宦海,不會這樣就被懟的無話可說,頭也不轉的淡淡道:「朝廷自由法度,李郎官是怕我跑了?」

李清臣盯著他,道:「下官是認為,這樣的法度不足以懲前毖後。下官建議,朝廷應當審時度勢,對貪腐官員,明刑正典!凡事不能倚靠相公們的操守,若是如此,還需法度綱紀做什麼?」

語氣剛直,咄咄逼人。

大殿里,李清臣的聲音在回蕩,一些人交頭接耳,神情意動。

李清臣所說……似乎很有道理。

這時,又有人出列,朗聲道:「臣反對。之前也不是沒有相公犯錯,諸事皆有成法,李郎官的意思,是要因人設發法嗎?」

眾人看去,殿中待御史呂陶。

瞥了他一眼,不少人又看向蘇軾。

呂陶是蜀派,或者說蜀黨。蘇軾當年的『烏台詩案』,其實本質就是『蜀洛黨爭』,呂陶當年也是其中幹將,成功救出了蘇軾。

蘇軾面色如常,靜靜的立著。

李清臣聽到『因人設法』,當即大聲反駁,道:「我朝法度,因人因事者諸多,呂御史,要不要翻出來,為他們平反,廢除那些祖法,討論一下祖宗得失?」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李清臣是『新黨』,用『舊黨』口口聲聲的祖法來反擊,著實厲害。

趙煦不動聲色的看著,眼神笑意更多,這個李清臣的口才倒是犀利。

呂陶抬著板笏,慨然道:「李郎官說不是因人設法,那你認為呂大防該怎麼處置?」

眾人紛紛看向李清臣,在他們看來,李清臣某種程度就是代表趙煦的態度。

李清臣自然想過,但卻不能宣之於口,過早說出來只會成為靶子,轉向朝臣,道:「下官不贊同蘇相公之言,貶謫了事,太過敷衍,如同兒戲,如何向百官,億萬臣民交代?後世史書,會不會將我們評為一丘之貉,沆瀣一氣?」

呂陶哼了一聲,舉著板笏向趙煦,沉聲道:「陛下,呂大防已經被抄家,聲名狼藉,並已古稀之年,垂垂老朽,沒有幾年可活。朝廷若是繼續懲治,將顯得陛下過於苛刻,有失寬仁,寒天下士人上進之心,請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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