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棄車保帥

呂大防看著高太后的表情,已然猜到了一些。

默默一陣,他沙啞著聲音,以一種平淡的語氣道:「官家,與娘娘說了些什麼?」

高太后心裡還在轉著念頭,哼了一聲,道:「官家長大了。」

長了,就該親政了。

呂大防懂,道:「娘娘是怎麼說的?」

高太后看著前面的蚊帳,不掩飾憤怒的道:「事到如今,我還能說什麼?」

高太后當然憤怒,憤怒於現在的無能無力。

掌握了開封城,皇宮的趙煦,完全可以借著她『生病』的由頭,將她關在慈寧殿,撤簾不撤簾,就成了名義上的事情!

也就是說,現在已經由不得她撤不撤了!

呂大防沒有說話,浮腫的雙眼露出一條縫隙,靜靜的看著高太后。

高太后也不曾想到,她這個孫子是這樣大膽,將機會把握的這麼好,事情做的是這樣的絕!

高太后心裡憤怒,瞥眼看著呂大防,道:「你有什麼話說?」

呂大防頭抬了一分,道:「這得看娘娘與官家的想法。」

高太后雙眼一睜,道:「你要我撤簾?」

呂大防不卑不亢,道:「撤簾不撤簾並不重要,只要娘娘在,自然一切還是聽娘娘的。」

高太后轉瞬間就聽明白了,還是憤怒,不吱聲。

她那個孫子在朝廷里沒有根基,沒人聽他的。只要她與呂大防還在,朝廷一系列大小事情,依舊是他們說了算!

但是,哪怕撤簾是一種象徵,對於垂簾聽政七年之久的高太后來說——撤簾,仍然不是能輕易下定決心,或者不可接受的事!

呂大防沒有什麼表情,躬著身等著。

高太后沉默了很久,開口道:「你是什麼想法?」

呂大防似隨口而出的道:「江山社稷為重,臣等鴻毛之輕。」

高太后聽得明白,看著前面的蚊帳,皺著眉頭。

在她看來,王安石變法,是鬧的天下大亂,危害大宋江山社稷,在神宗朝她以及眾多的人都極力反對,態度堅定。

當時呂大防,范純仁等人都被流放,但寧死不退,最終逼得王安石兩次罷相,神宗皇帝退縮。

到了元祐,她以及司馬光等人才算徹底獲勝,流放了支持變法的官員,廢除所謂的新政,撥亂反正,開始修復被王安石等擾亂的江山。

現在,才過去短短七年,年輕的官家又想要走這條路了。

當初呂大防等人寧死不退,現在半隻腳踏入棺材,又有什麼理由退縮?

兩人沉默了不知道多長時間,高太后轉頭看向呂大防,長嘆一聲道:「官家給我下了最後通牒,大婚之後,撤簾還政。如果我不答應,怕是這慈寧殿都走不出去了。」

呂大防低著頭,語氣果斷的道:「不會。官家有分寸,知道輕重。」

高太后神情悵然,道:「不會嗎?他撬開了內庫,拿走了玉璽,以後的奏章也到不了我這了。」

呂大防與高太后『合作』多年,很了解這位老太后,靜了片刻,道:「太皇太后依舊是太皇太后。」

這個意思很簡單,哪怕高太后出不了慈寧殿,哪怕撤簾了,他們依舊信奉高太后,堅持他們的共同的治國之道。

高太后心裡多少有些滿意,道:「怎麼做?」

呂大防道:「祖宗成法,朝廷規制,人人都需遵守,否則如何取信天下人?」

這裡的『人人』,也包括大宋官家趙煦。

高太后神情放鬆了一些,頓了頓,道:「為了我大宋江山,說不得我要做一回惡人了。周和,傳信讓孟元回來,接替侍衛步軍司指揮使,馮正姚調任侍衛馬軍司指揮使,就說我知道禁軍里一些事情,讓他們好好整頓一番。」

周和彷彿聽不懂,低著頭,輕聲道:「是。」

高太后又看向呂大防,道:「外面的事情,尤其是三司衙門,就拜託呂卿家了。」

呂大防緩慢的抬起手,聲音沙啞,語氣中帶著堅定,道:「娘娘儘管放心。」

高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

呂大防肅手而立,蒼老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高太后與呂大防暢談一番,做了安排,心裡這才放鬆了一些。

兩人還在繼續談論著,宮裡宮外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與此同時,趙煦出了慈寧殿,命禁衛重兵把守,迴轉福寧殿。

剛剛坐下,還沒喝口茶,陳皮就滿臉焦急跑來,道:「官家,出事情了。現在宮外到處都在傳蘇轍貪污,行賄受賄,賣官鬻爵,剋扣、倒賣軍餉,已經傳遍開封了……」

趙煦剛拿起的茶杯蓋嘭的一聲又蓋回去,猛的抬頭看向他,道:「查清楚了?」

陳皮肅色點頭,道:「小人命皇城司查過了,有鼻子有眼。」

趙煦抱著茶杯,神情若有所思。

按理說,這種傳言對他有利,可以釘死蘇轍。但這個消息不是他傳出去的,這麼一來,這裡面就很值得玩味了。

是有人揣度到他的心意,暗中出力,意圖歸附?是蘇轍的政敵出手,要置他於死地?亦或者,是『舊黨』內部的傾軋?

趙煦雙眼眯起,心裡思索了一會兒,而後就看著陳皮笑著道:「沒關係,讓他們傳吧,你讓皇城司那邊準備。需要有經驗的刑探專人,查賬好手,刑訊老手,還要準備一個大牢房,能關押幾百人的那種。」

陳皮不懂,卻不多問,道:「是,小人這就傳令他們去辦。」

趙煦點點頭,道:「政事堂那些人,還在跪著?」

陳皮道:「是,有禁軍看著。」

趙煦這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一口茶下肚,渾身清爽,道:「祖母病了,不能輕易出宮,你告訴劉橫,為了不打擾祖母休息,從今天開始,進出慈寧殿,所有人都需要朕的允許,是所有人!」

陳皮登時明白,頭皮發緊的道:「是。」

趙煦看了他一眼,道:「讓政事堂那些人回去吧,不要耽誤正事。再告訴他們,二十九日開朝。」

陳皮禁不住的低頭,悄悄看了眼趙煦,壓著心慌,道:「是。」

趙煦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笑了聲,道:「不用擔心了。到了這個時候,還怕什麼?」

陳皮眨了眨眼,心裡忽的頓松,臉上也露出笑容來。

是啊,官家已經掌握了開封城,誰還能把官家怎麼樣?官家皇位做的安穩,只要他用心做事,還有什麼可怕的?

趙煦抬頭看向窗外,直覺今天的天色格外明朗,忍不住的站起來,道:「走,去看看小娘。」

陳皮連忙笑著,道:「是。」

兩人一前一後剛出門,忽然一個黃門上前行禮,在陳皮耳邊嘀嘀咕咕。

陳皮臉色微變,轉向趙煦道;「官家,中書省里有不少人在廝鬧,要求官家嚴厲治罪蘇轍,還朝廷一個乾淨。」

中書省,這是呂大防的傳統地盤。

趙煦本來的好心情登時沒了,看著依舊的天色,卻怎麼也不覺得明朗了,自語般的道:「原來,是棄車保帥啊……堂堂三司使,計相,就這樣被拋棄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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