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下場

高太后聽著呂大防的話,沉著臉。

她這才警醒,福寧殿的官家,正在飛速的失去控制,並且,已經有收不住的跡象了。

她想起幾件事,第一件事,是她扔掉了神宗的幾件東西,趙煦倔強的又找回來,她質問下,趙煦罕見的頂出了一句:『父皇之物,豈能輕舍?』

高太后由此警覺,她這個孫子或許不是她想要他做的皇帝。

日後她細緻的觀察,發現她這個孫子,居然悄悄的在閱讀王安石變法的內容,批註上也多是『欽羨』之詞,這令高太后徹底明白,越發的想要扭轉這個孫子的想法,要做仁宗,而不是神宗。

只是,隨著她的一次昏迷,這位年輕官家是相當果決,借著機會就將宮中禁軍的兵權拿到了手,再想隨意的控制已經不是那麼容易了。

若是沒有宮中禁軍,今日紫宸殿的事情是斷然不會發生的。

繼而,她就想起了他那個兒子神宗在位時期,任用王安石變法,弄的天下大亂的場景,眉頭又是一蹙,眼神堅定起來。

高太后思緒有些亂,沉色不語,下面的三相也是各有表情與想法。

今日,官家以樞密使為踏板,若不能阻止,今後朝廷內外的眾志成城怕是要變了。更是再來一次變法,怕是大宋真的會地動山搖,社稷危困!

好半晌,高太后才回過神,面沉如水的道:「你們怎麼說?」

韓忠彥不說話,呂大防輕易不開口,也只有蘇轍了,他想了又想,只得道:「張商英,蔡京調回來,只要空著,也無大礙。」

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要穩住趙煦,不能讓趙煦『再惹事』,已經走了一個樞密使,下一個難不成是宰執嗎?

高太后皺眉,對蘇轍的話不滿,看向呂大防,道:「呂卿家?」

呂大防蒼老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渾濁的眼神更是看不出什麼,沉默良久,慢慢的抬向周和,沙啞道:「官家,可有提及大婚以及朱太妃的事?」

周和一怔,躬身道:「沒有。」

蘇轍,韓忠彥有些不解,呂大防怎麼突然轉移話題了?

倒是高太后若有所思,道:「你是說,官家還是有分寸的?」

呂大防轉過身,對著高太后行禮,道:「官家,今天的動作,應該是深思熟慮的。」

高太后繼續沉著臉,心裡卻稍稍一松。

她不怕趙煦深思熟慮,就怕他肆意胡來,沒有分寸。

想了一陣,高太后又看著呂大防,道:「說吧。」

呂大防垂著眼帘,聲音沙啞又十分穩健的道:「答應官家的要求。利用大婚,慢慢肢解宮中禁衛。也可讓官家逐步的熟悉朝政,對比變法,過幾年,官家就能理解娘娘的良苦用心了。」

一面肢解趙煦的依仗,一面用現實『感化』,雙管齊下。

蘇轍,韓忠彥聽著,會意後暗暗點頭,這位宰執,到底是老成謀國,著實手段凌厲!

高太后想著趙煦大婚,宮內宮外那麼多事情,倒是順理成章的借口,將宮中禁衛悄悄調動,打散,等趙煦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

高太后神色平靜的將事情前前後後想個周全,便點頭道:「那好。官家大婚的事,要儘快。朱太妃的事,不得再提。另外,即將大婚,官家要好養身體。周和,聽明白了嗎?」

周和連忙躬身,道:「小人明白。」

說完,他轉身離去,再次前往福寧殿。

蘇轍輕輕吐口氣,總算是有個妥善的收尾了。

想著又瞥了眼韓忠彥,這個代價可不小,樞密使致仕!

眼見要結束了,韓忠彥心裡有千言萬語,但聞著散不去的淡淡騷味,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呂大防一頭白髮,滿臉的老年斑,雙眼浮腫,表情萬年不動。

周和迅速來到福寧殿,有些僵硬的與趙煦笑呵呵的道:「官家,小人去政事堂問過了,蔡京,張商英的調書已經發出去了,不日就應該回京。」

趙煦盯著周和,心裡透亮,不動聲色的微笑著,道:「嗯,政事堂做事還是可以的。」

周和見趙煦沒有追著不放,再提其他要求,暗自稍松,連忙又道:「官家,對大婚的事情,可還有其他安排?」

趙煦開的價,高太后,三相同意了,輪到他們提要求了。

趙煦早就等著了,雖然他對這位未來的孟皇后很是欣賞,還是故作遲疑一陣,道:「沒有。」

周和見著,頓了頓,笑道:「是。那肯定是有娘娘操心的,官家大可安心,好生休養身體才是要緊。」

趙煦微微一笑,道:「黃門令說的是。陳皮,代我送送黃門令。」

陳皮應著上前,周和去連忙道:「不敢不敢,小人豈敢要官家送,小人這就去給官家回話。」

趙煦看著周和快步離去,眯著眼,心裡也是輕輕吐口氣。

妥了!

他雖然掌握了禁軍,卻也只有禁軍,籌碼太少了!

陳皮送走了周和,連忙回來,有些興奮的道:「官家,現在官家外面也有人了,是不是就不用這麼束手束腳了?」

「哪也得看怎麼用。」趙煦眼神閃爍,心裡也是振奮幾分,思索著怎麼用張商英與蔡京這兩人。

周和回到慈寧殿,與高太后,三相一說,眾人都是表情逐漸和緩下來。

只要這位官家還知道分寸,他們能操作的餘地就很大。

四個人又說了一陣,三相相繼出了慈寧殿。

韓忠彥站在台階前,看著夕陽就要落下,不由長嘆一聲。

誰能想到,剛剛拜相不久的他,這麼快就要致仕歸鄉?

呂大防,蘇轍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言安慰。

還能說些什麼?

……

與此同時,開封府內外,都在流傳著韓相公的『光輝事迹』。

「你們聽說了嗎?就在今天晌午過後,在紫宸殿里,韓相公失禁了!」

「可不是,據說是被官家大罵,罵到失禁!」

「韓相公到底做了什麼,惹的官家如此發怒?連如廁的時間都不給?」

「這個誰能知道,也只有那些相公們清楚了……」

「不過啊,這事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韓相公怕是沒法繼續待在東京了。」

「換做誰都沒臉啊,其他人還能去其他地方避一避,韓相公還能躲哪去?」

茶館酒肆,瓦棧勾欄,到處都是這樣的議論聲。

在南下的一條船上,孟唐與幾個友人正準備去遊學,以備明年春闈。

但他們談卻不是詩詞歌賦,也不是風花雪月,而是『韓相公失禁』一事。

其中一個感嘆道:「韓相公出自名門,本前途遠大,史書留名,現在卻不知道留的什麼名了……」

「要我說,也是活該!官家傳召開朝,無一人前往,官家枯坐了兩個時辰,韓相公居然說是『忘了』?豈不是可笑!」

「豈止是可笑,簡直是荒唐!再怎麼樣,通傳一聲總可以吧?皇宮就那麼大,來來往往,就沒人知道官家在紫宸殿等候?即便是韓相公不知道,也沒人知會他嗎?其他的相公,官宦呢?」

「我若是官家,絕不會這樣輕饒了他!一個臣子連聖君都能輕慢,還有什麼事情他們不敢做的?」

眾人義憤填膺,慷慨陳詞,忽然有一個人注意到孟唐一直沒有說話,不禁道:「孟兄,你也是皇親國戚,可知道什麼具體的消息?」

孟唐嘴角一抽,臉色僵硬的道:「不知不知……」

嘴上這樣說著,孟唐心裡一個勁的抽搐。

他可比其他人知道的太多!

但是他不敢說多嘴一句,宮裡的太皇太后令人生畏,那位官家更是惹不起!

沒看到嗎?堂堂三相之一,位高權重的樞密使,已是這樣的下場!

而在開封城內的大小官吏的目光此刻大部分也都盯著皇宮,在慈寧殿,福寧殿之間閃爍不斷。

官家突然發威,一招就將樞密使韓相公送回老家,朝野大震,誰還能輕視?

一些人心思浮動,一個是垂簾聽政七八年的太皇太后,一個展露鋒芒的皇帝,該怎麼選?

另有一些人則雙眸灼灼看到了光芒:太皇太后已經六十多歲,是皇帝的祖母!

皇帝才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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