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殺人不過誅心

韓忠彥來到紫宸殿前,看著經常來的大門,這一刻反而有些陌生。

想著裡面獨坐的官家,稍稍頓了片刻,他抬頭挺胸,大步向裡面走去。

紫宸殿空空蕩蕩,只有前面的趙煦坐著,陳皮與楚攸則立在側門前。

韓忠彥五十齣頭,臉角瘦削,目如朗星,現在也可看出年輕時候何等俊彥。

他大步來到近前,抬手而拜道:「臣韓忠彥,參見陛下。」

趙煦抬頭,看了眼前面,是高太后的帘子,俄而又低頭繼續看書。

他是與高太后對坐的,高太后能看見群臣,但趙煦只能看到群臣的半個屁股,最多還有一點側臉。

韓忠彥抬手拜著,心裡想著趙煦會像那日訓斥蘇轍一樣發難他,一路上已經想好對策,就等著趙煦出手了。

但等了一會兒,見趙煦沒有說『平身』,他不禁抬頭向前看去。

只見趙煦低頭看書,彷彿沒有感覺到他來一樣。

韓忠彥又等了一會兒,抬著手道:「陛下,不知有何事召見微臣?」

趙煦左手食指在下嘴唇摸了下,自顧的翻書。

韓忠彥見趙煦沒有動靜,似乎也猜出了趙煦的目的,便放下手,貌似恭敬的立著。

陳皮見他這樣,暗自冷哼一聲,心裡道:官家讓你放下來了嗎?還有沒有一點人臣之禮了?

楚攸則右手握著刀,侍立不動。

時間一點點過去,轉眼就午時過半,正是吃午飯的時候了。

陳皮命人端來一些吃的給趙煦,趙煦一邊吃,一邊繼續看書,批註。

韓忠彥聞著香味,肚子不自覺的叫起來,神情依舊從容不變。

趙煦吃完,陳皮與楚攸也匆匆吃了幾口,繼續立在趙煦身後兩旁。

過了午時,韓忠彥忍不住的皺起眉頭,他不止餓,雙腿雙腳,肩膀也疼了起來。

他看了眼趙煦,強忍著沒動彈。

不知不覺,晌午就過去,到了未時,也就是下午了。

韓忠彥知道趙煦就是故意晾著他,挨餓,肩膀酸痛他還能忍,但是,他想出恭,小的!

並且越來越急。

他抬頭看了眼趙煦,繼續忍著。

趙煦餘光瞥了眼,忽然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嘴裡嘖的一聲放下。

韓忠彥猛的雙腿微顫,差點沒忍住。

趙煦見著,暗自一挑眉,嘴角笑意一閃而過。

這時,蘇轍站在政事堂前,看著紫宸殿方向,默默算了算時間,道:「有什麼動靜嗎?」

秦炳神色發緊,道:「沒有。傳話回來說,官家在晾著韓相公,已經快兩個時辰了。」

蘇轍眉頭皺了皺,轉身進了呂大防的值房。

蘇轍道:「宰輔,就不想想辦法嗎?官家的動作越來越多,不早點阻止,後面就收不住了。」

「娘娘派人去了。」呂大防看著奏章,頭也不抬的說道。

蘇轍眉頭舒展,輕輕點頭。

娘娘的面子,官家總得給吧。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周和已經到了紫宸殿的側門。

陳皮連忙上前攔阻,低聲道:「周公公,官家在小憩。」

周和透過門,看到趙煦支著手,好似已經睡著,又看了眼陳皮,面上如常,聲音不大不小的道:「勞煩陳公公與官家說一聲,娘娘已經下詔,提升朱太妃的的品軼,今後朱太妃可以乘輿,一應用度皆有內侍省預備。」

正在假寐的趙煦聽著,心裡嘆佩,不愧是祖母啊,這等手段真是了不得,結結實實的打在他的軟肋上。

趙煦瞥著快要忍不住的韓忠彥,思索片刻,直起身,向殿中看去,訝然的大聲道:「韓相公,你什麼來的?」

陳皮正沒辦法應對,聽著趙煦醒了,不動聲色的給周和讓開路。

很多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不能點破,周和微笑著,沒有進去,也不出聲。

韓忠彥已經聽到了周和的話,心裡鬆口氣,見趙煦不再裝,便也肅色抬手道:「微臣見官家在午睡,便不敢打擾。」

趙煦拿起茶杯,看著前面的高太后帘子道:「朕一直是這樣坐著的,看不到殿中,韓卿家勿怪。」

對於趙煦話語里意味深長,韓忠彥只當聽不出來,抬手道:「臣不敢。」

趙煦一怔,嘭的一聲放下茶杯道:「韓卿家不敢?朕昨日傳旨於你,今日開朝,卿家這抗旨不尊都做了,現在怎麼不敢了?」

韓忠彥雙腿又是微顫,見趙煦終於發難,強忍著尿意,道:「回官家,娘娘未愈,朝廷諸事停妥,官家未有明旨,所以百官並未入朝。」

趙煦一臉的不解之色,又拿起茶杯,道:「韓卿家之言,朕迷惑了。朕不是金口玉言嗎?即便沒有明旨,百官不朝,韓卿家為什麼沒有告知朕一聲?朕可是從辰時就來了。」

韓忠彥擰眉,雙腿微微並緊,想了一陣才道:「宮禁森嚴,臣未敢擅闖。」

趙煦嘭的一聲又放下茶杯,說道:「那朕在紫宸殿的時候,卿家可以來。」

側門外的周和一直神色平靜,他在等著趙煦發難結束,帶走韓忠彥。

所有人都知道,趙煦並不能把韓忠彥怎麼樣。大宋的幾乎所有權力,都在慈寧殿。何況,韓忠彥是樞密使,三相之一,即便高太后也不能輕動。

韓忠彥就快忍不住了,要見趙煦發難不止,只得道:「臣一時忘卻,還請陛下恕罪。」

趙煦看著韓忠彥的雙腿的扭捏,不動聲色又拿起茶杯,嘖嘖的喝了一口,道:「韓卿家這一時忘卻,朕空等兩個時辰,卿家,你忠君體國。」

韓忠彥要緊牙關,已經控制不住身體,道:「臣已知罪,臣請告退。」

趙煦又嘖嘖兩聲,將茶杯嘭的一聲放下,道:「韓卿家,晾了朕兩個時辰,現在是不耐煩,急著走了,繼續晾著朕嗎?」

韓忠彥聽著那嘭的一聲,雙腿劇烈顫抖,下身已然濕了一片。

韓忠彥眼見失禁,臉色鐵青,轉而茫然,惶恐,後無喜無悲,好一陣子,他平靜的抬手道:「臣不敢。」

紫宸殿,一片安靜。

除了一些滴滴答答的聲音。

周和也聽到了,心裡猛的想到了什麼,上前一步,抬頭看向韓忠彥,眼見他下半身都濕透,神色大變,接著緊皺眉頭,瞥了眼趙煦,默默退了回去。

趙煦看著韓忠彥失禁,面無表情的道:「韓忠彥,你真的知罪嗎?」

韓忠彥站在那,彷彿沒有聽到,沒有一點動作。

他今天在這裡失禁,必然會傳出去,老臉丟盡,一世英名化作烏有,無顏在立足朝堂,唯有辭官一途了。

趙煦見他冥頑不靈,淡淡道:「祖母叫你,去吧。」

韓忠彥抬了抬手,轉身離開。

趙煦看著他一步一個腳印,聞著一股尿騷味,站起來,道:「楚攸,圍住紫宸殿,不要讓人打掃,改日開朝了,讓文武百官都好好聞聞,也好好看看,我大宋的相公們是怎麼忠君體國!」

還未走出的韓忠彥腳步一頓,本來僵硬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繼續向外面走。

側門外的周和心驚膽戰,低著頭的看了眼趙煦,渾身冰冷。

殺人不過誅心,這位韓相公,是再無朝堂的立錐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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