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少女的各種香味涌了過來，淺田稍微後仰拉開距離，臉上同時露出了驚訝之色。
二乃笑容斂起，細眉輕挑，步步緊逼。
「保健室說過的話，別說你忘記了！」
聽她這麼一說，淺田很快就回想了起來——那也不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我記得，但是……」他輕蹙起眉，有種不知該不該說出口的猶豫和古怪。
「妳該不會，要在這裡說吧？」
在『稻草富翁』的那天下午，二乃曾於保健室中和他立下了約定：
『等我能再次說出「我喜歡你」的那個時候……就拿走我的初吻吧，由你主動。』
淺田真一記得很清楚。
那約定宛如一塊礁石，讓二乃能在感情的亂流中站穩身子，擺脫不知所措的迷惘，找回兩人相處的安全距離。
畢竟原因出在自己身上，他當然不可能忘記當時的場景、她那緊張而柔弱的背影，以及自己毫無猶豫的肯定回應。
想到這裡，他也明白了二乃此刻的變化到底是因何而起。
「……找妳們父親來看體育祭，就這麼讓妳感動嗎？」
淺田苦笑似地問道。
「你覺得這是小事？」
唇角抿了起來，二乃認真地看向他的雙眼，眸中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光彩。
「或許對你來說，那些事不過是隨手施捨的善心，是你順手給予的溫柔，類似的事情早就不知道對多少個女生做過了。」
「但對我來說，那還是第一次，有人將我的抱怨聽了進去；
第一次有人回應了我的任性願望；
第一次有人讓我從父親那裡得到了鼓勵；
第一次有人幫助我們全家人都能在體育祭里相見；
第一次覺得做出改變真好、第一次度過最開心的體育祭、第一次回家後滿腦子都是學校的事情，回想起來都忍不住笑得跟傻子一樣——
也第一次，有人讓我又喜歡又討厭得不想離開。」
撐在桌上的手，緩緩握緊成拳頭。
「那麼多的第一次都被他拿走了，你說，我除了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還能怎麼辦？」
淺田沉默地看著她，那藏不住動搖的平靜表情，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二乃深吸了一口氣，隨後輕輕咬住了嘴唇，雙頰上的緋紅更深，眼眸水潤，視線卻沒有從他臉上離開。
「擅自對我好、擅自解決我的煩惱、又擅自走進我的心裡不肯離開，卻擺出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那麼遊刃有餘。」
「淺田真一，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果然都很討厭你。最討厭了！」
「然後在這之上的——」
她驀地直起身子，短髮落在肩上。
手指自然地探出袖子，垂在身側，彷彿正說出一件再正常也不過的事情般，聲音並沒有特地放大，卻依然清晰地傳遍了整間學生會室。
「喜歡你。最喜歡了！」
不論這是第幾次的告白，二乃依舊紅霞滿面，卻從未有過猶豫。
「我喜歡你，從那天到現在，沒有變過。」
手掌忽然抬至嘴邊，她露出了惡作劇般的俏皮微笑：「至於未來會不會也是這樣，那就要看你表現了噢？」
「好了，我已經重新告過白了，按照約定……你會怎麼回應我呢？」
二乃並沒有去看身後眾人的表情，沒有那個必要。
她只是宛如盯上了獵物的豹貓一般，微彎起狹長的眸子，強作著遊刃有餘的模樣，從高處俯視椅子上默不作聲的他。
雙手環在胸前，蔥白指尖又縮進了袖子里，暗自緊張地握起。
沉默半晌後。
「……妳確定了嗎？」
淺田真一緩緩移開視線，似乎輕聲嘆息了一句。
——不要。
心裡冒出抗拒的想法，莫名的恐懼湧上了腦海，從指端末梢傳來了冰冷的感覺——像是不願接受他接下來說出的話一樣，二乃幾乎想捂住耳朵、找個借口離開這裡。
只要不聽見他的回答，自己就不用做出選擇，可以繼續什麼都不知道似地，賴在他的身旁。
——但，這樣是不行的。這樣得不到真正的幸褔。
她更加用力地咬緊了唇，目光越發強烈地盯著他的表情，大腿緊繃地踩著地面，讓自己能夠抬頭挺胸地站在他面前。
「怎麼，我一個女生都做好準備等你來親了，你又有什麼好猶豫的？」
「唇膏也是為了這特意塗的？」
「別擔心，吃不出奇怪味道的……大概。你那什麼表情啊！我也沒親過或被親過，怎麼知道會不會！？」
在稍為偏斜的氣氛之中，他有所顧慮地皺起了眉，嗓音還是自己最喜歡的溫柔腔調。
「一定要今天……履行約定嗎？」
話音落下，二乃只覺得胸口越來越冷，冷到發痛，冷到牙關都有些顫抖。
最壞的預感。最壞的發展。
「怎麼，難道你……不敢嗎？」
好似沒有聽見那話語中的失望、害怕與怯弱，淺田微妙地抿住唇片，手掌撐著額角，從喉間發出了沉吟。
「該怎麼說好呢……就算是我，也沒辦法心安理得地做出這種事啊……」
畢竟幾個小時前才半推半就地被四葉親過，甚至還不小心伸了個舌頭……現在連嘴都沒洗，就要奪走二乃的初吻。
哪怕臉皮早已千錘百鍊，淺田的羞恥心和良知還是讓他有所顧慮，像個矯情的賤人一樣猶豫不決起來。
「要不，明天……」
話還沒說完，一雙手就用力地拍在了桌上，嚇了他好大一跳。
「夠了！」
那是稍微有點尖細、扭曲的高喊聲。
淺田愕然抬頭，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泫然欲泣、卻緊繃著不讓自己看起來委屈的俏臉。
眸中凝著朦朧的水霧，逞強地不願凝結成水珠。
和方才的表情完全不同，她冷聲開口：「直說吧，真君。你現在不敢當著文乃她們的面和我接吻，對不對？」
話音落下，空氣沉默了數秒。
身後傳來略顯動搖的聲音：「二乃，妳……」
「抱歉，請先讓他們說完話。」
腳步才剛踏出一步，就被早有預料地阻止。
「五月……難不成四葉也……」
「嗯，現在對二乃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時刻……可以請你們這裡安靜看著嗎？」
「……」
沒有理會身後的對話，甚至連目光的熱度也感受不到。
二乃只是緊抓不放地瞪著淺田，他那不敢置信般地愣住的表情，在水霧中逐漸模糊、碎裂。
「不說話，是嗎？」
「……」
「那我就當你是默認了。」
膽小鬼。
討厭的膽小鬼。
她垂下了腦袋，用手臂抹去了眼淚，吸了吸發紅的鼻頭。
這時候在大吵大鬧、追根究柢，只會讓自己像個失敗者一樣，狼狽得難看。
中野二乃，想讓自己能為了憧憬的戀愛而感到驕傲，不論留下還是離開，都不準有任何的委曲求全。
哪怕做出選擇的時候，會嘗到刀割斧砍一般的痛苦——那也好過失去了抬頭挺胸的資格。
「約定作廢，我先回去了。」
她平靜轉身，短髮飛揚，沒有給他任何挽留的機會。